整个甘露殿,安静得能听见长孙无忌心跳的声音。
李世民的手,还搭在林墨的肩上。
那句问话,带著帝王的体温,也带著足以压垮山岳的重量。
敢不敢。
这不仅是询问,更是试探,是引诱,也是一道通往深渊的门。
长孙无忌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生怕从林墨嘴里,听到那个不知死活的“敢”字。
林墨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拂开皇帝按在他肩上的手。
他只是抬起头,与那双俯瞰天下的龙目对视。
片刻之后,他开口了。
“陛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草民不敢。”
长孙无忌悬著的心,猛地一松,差点瘫软下去。
还好,这小子没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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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著林墨,等他的下文。
“那些世家门阀,腐儒老臣,並非陛下的绊脚石。”
林墨的话,让李世民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们,是大唐的绊脚石。”
“是阻碍盛世降临的绊脚石。”
“更是天下万千百姓,追求温饱与尊严之路上的绊脚石。”
一连三个“绊脚石”。
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宏大。
林墨微微躬身。
“为陛下个人清扫障碍,草民不敢,亦不配。”
“此为私。”
“为大唐扫清前路,为万民开闢坦途,草民,万死不词。”
“此为公。”
“草民所求,非为陛下之私臣,而是为大唐之国士。”
话音落下。
殿內,死寂。
长孙无忌的嘴巴,微微张开,再也合不拢。
他看著林墨,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又说得,胆大包天。
他把皇帝的私心,堂而皇之地,包装成了为国为民的千秋大业。
他把自己,从一把可能隨时被丟弃的刀,变成了一面光鲜亮丽,谁也无法指摘的旗帜。
这哪里是读书人。
这分明是天生的政客。
李世民搭在林墨肩上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他重新背起双手,在林墨面前踱了两步。
“好。”
一个字。
“说得好。”
又三个字。
李世民转过身,重新走上御阶,坐回那张象徵著至高权力的龙椅。
他看著下方的林墨,那种审视的意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欣赏。
一种棋手找到了心仪棋子的欣赏。
“朕要兴科举,他们说有违祖制。”
“朕要抑豪强,他们说动摇国本。”
“朕要万民知礼,他们却把持经义,愚弄百姓。”
李世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迴响。
“你说的对。”
“他们,是绊脚石。”
“朕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去凿开这些石头。”
他看向林墨。
“可一把刀,没有刀鞘,终究会伤到自己。”
“朕不能只让你去做一把孤零零的刀。”
长孙无忌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做决定了。
一个,可能会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的决定。
“国子监,是大唐教化的根本。”
李世民缓缓开口。
“里面的学生,有寒门子弟,但更多的,是那些世家门阀的子侄。”
“他们是未来的栋樑,也是未来的绊脚石。”
“朕想让你去国子监。”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
“陛下,不可!”
他脱口而出。
“林墨资歷尚浅,又无教学之功,骤然进入国子监,恐怕难以服眾。”
“更何况,他与杜家之事尚未平息,此刻让他去面对那些世家子弟,无异於將他置於火上啊。”
这番话,听起来是为林墨著想。
实际上,却是想阻止这件事。
国子监,是世家最后的自留地之一。
把林墨这条疯狗放进去,那还了得。
“辅机。”
李世民的声音,冷了下来。
“朕是在通知你,不是在与你商议。”
长孙无忌的身体,僵住了。
他感受到了帝王不容置喙的意志。
他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李世民不再理他,视线重新回到林墨身上。
“国子监司业一职,尚有空缺。”
“你,可愿担此重任?”
国子监司业。
从九品上。
官阶不高。
却是国子监的二把手,主管教学事务。
是所有国子监学生的老师。
包括那些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
这是一个火坑。
也是一个撬动整个大唐未来的支点。
林墨长揖及地。
“臣,领旨。”
没有犹豫。
没有推辞。
只有一个“臣”字,表明了他身份的转变。
从草民,到臣子。
从一把藏於鞘中的刀,到一柄正式出鞘的利刃。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
“明日,去吏部报导,领官服,办印信。”
“朕等著看,你这块石头,能在大唐这潭死水里,激起多大的浪。”
“退下吧。”
林墨再次行礼,而后,转身。
他一步步走出甘露殿。
緋色的官袍,在殿外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当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
殿內,李世民的声音,幽幽响起。
“辅机。”
“你觉得,朕这步棋,走得如何?”
长孙无忌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陛下圣明。”
他只能说出这四个字。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怕他是一头养不熟的狼。”
“可朕要的,就是一头狼。”
“朕的羊圈里,肥羊太多了,也太安逸了。”
“是时候,让它们感受一下,被狼追逐的滋味了。”
……
林墨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无数道视线,从宫墙的各个角落投来。
有內侍的,有宫女的,有禁军的。
他没有理会。
他只是走著,脚步不疾不徐。
直到走出承天门,坐上那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福伯立刻凑了上来。
“先生!怎么样?陛下他……没为难您吧?”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林墨拿起车厢里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福伯。”
“去成衣铺,给我换一身官袍。”
福伯愣住了。
“官……官袍?”
“从今天起,叫我大人。”
林墨放下茶杯,声音平淡。
“国子监司业,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