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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难道……是他?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咕嚕声。
    车厢內,一片死寂。
    福伯抱著那个木盒,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偷瞄对面的林墨。
    林墨靠著车壁,闭著眼睛,神態安详。
    他身上那件素白的儒袍,没有沾染一丝血跡,乾净得过分。
    可福伯的鼻腔里,全是尚书府正堂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亲眼看著杜家二公子,在惨嚎中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也亲眼看著自家先生,在那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里,连眉毛都未曾动过一下。
    这个人,究竟是圣贤,还是魔鬼。
    福伯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马车停在了漱玉楼门口。
    那扇熟悉的门,此刻紧紧关闭著。
    里面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让人心慌。
    福伯先下了车,快步上前,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一道缝。
    一个小伙计探出头,看到是福伯和林墨,脸上紧绷的肌肉才鬆弛下来。
    “先生,福伯,你们回来了。”
    大门敞开。
    楼內,所有的姑娘,所有的伙计,都聚在大堂里。
    她们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几十个人,就那么站著,或坐著,像一群被惊嚇过度的鵪鶉。
    当林墨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体,都僵直了。
    她们望著他。
    期盼,恐惧,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墨没有在大堂停留。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后院林翠的房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走过之后,那些姑娘们又无声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房间的门虚掩著。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林墨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翠躺在床上,脸色白得透明。
    她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著,高高地吊起。
    听到动静,她费力地睁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跟进来的林桃,看到她这副模样,眼圈又红了。
    林墨走到床边。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看著林翠,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语调,陈述一个事实。
    “杜构。”
    “断了一臂。”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房间里,落针可闻。
    林翠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
    她怔怔地看著林墨,好像没有听懂这句话。
    站在门口的林桃,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惊呼声泄露出来。
    她去过那条巷子。
    她见过那些地痞的凶狠。
    她更知道,杜构背后站著的是谁。
    吏部尚书。
    那是她们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先生,竟然真的去……
    林墨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伸出手,將林翠额前一缕被冷汗浸湿的头髮,拨到旁边。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开关。
    林翠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无声地流著泪,身体因为激动而轻微地颤抖。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
    那是一种,积压了半生的屈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冲刷乾净的释放。
    是一种,被人从泥沼里,硬生生拽出来的重生。
    她这只废掉的手,换了吏部尚书公子的一条胳膊。
    值了。
    这辈子,都值了。
    ……
    消息,是长了脚的。
    尤其是在长安这种地方。
    尚书府的惨案,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所有达官贵人的耳朵。
    城西,一家高档茶楼的雅间里。
    几个衣著华贵的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脸上全是活见鬼的表情。
    “真的假的?杜二那傢伙,被人逼著自己砍了自己一条胳膊?”
    “千真万確!我表兄就在京兆府当差,杜家请太医,惊动了官府,事情都传遍了。”
    “是谁干的?这么猛?不要命了?”
    “还能有谁。”
    一个消息灵通的公子,压低了声音。
    “国子监,林墨。”
    “就是那个青楼状元?”
    “嘶——”
    雅间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听说,那林墨就带了个老僕,提著个破木盒子,直接闯进了尚书府。”
    “杜相当时也在场?”
    “在啊!据说杜相的脸都绿了,可就是拿那林墨没办法。”
    “我的天,这林墨是疯子吧?他怎么敢的啊?”
    “谁说不是呢。为了一个婊子,得罪当朝宰辅,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不过……说真的,这事儿,还真他娘的解气!”
    一个公子哥一拍大腿。
    “杜构那王八蛋,平时在长安城横行霸道,谁没受过他的气?这下好了,成独臂大侠了,哈哈哈!”
    “嘘,小声点,你想死啊。”
    “怕什么,反正又不是我砍的。”
    “从今天起,这位林状元,怕是要名动长安了。”
    “名动?我看是凶名动长安吧。以后谁还敢惹他?这哪是读书人,这分明是个活阎王。”
    “状元郎,提笔安天下。”
    “这位状元郎,提笔能杀人啊。”
    ……
    漱玉楼。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姑娘们不再唉声嘆气,也不再抱头哭泣。
    她们把大堂打扫得乾乾净净。
    然后,搬出小板凳,拿出纸笔,坐得端端正正。
    “一七得七,二七十四……”
    背诵乘法口诀的声音,重新在楼里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和茫然。
    多了一种东西。
    一种挺直了腰杆的底气。
    林翠被林桃扶著,也坐到了人群里。
    她用左手,彆扭地握著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著。
    每一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可她的脸上,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安寧。
    手废了。
    可心,活过来了。
    林墨没有出现在大堂。
    他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书房里。
    他换下了那身白袍,重新穿上了惯常的青衫。
    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他拿起一支崭新的毛笔,饱蘸浓墨。
    他没有写字,也没有画画。
    他只是悬著手腕,让笔尖停在雪白的宣纸上方。
    一滴墨汁,从笔尖凝聚,然后滴落。
    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漆黑的印记。
    他的手,很稳。
    稳得不像一个刚刚逼著別人自断一臂的人。
    他知道,今天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用最野蛮的方式,打破了长安城里,权贵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接下来迎接他的,將是整个士族阶层的敌意。
    还有,龙椅上那位帝王的猜忌。
    麻烦,才刚刚开始。
    林墨的嘴角,却挑起一个弧度。
    他喜欢麻烦。
    前世他活得太顺,太无趣了。
    这一世,既然要玩,就玩一场大的。
    他落下了笔。
    在纸上,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