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很久了,太久太久了。突然一瞬间,这事实让他无法不觉得恐惧。
    那种无人铭记的恐惧。
    和韩铃电话的时候,心中隐秘的求救欲达到了顶峰,让他只想将自己的秘密倾诉给朋友,能得到哪怕一丝安慰也好,迫切地想听到有人对他说,“别害怕,我会记得你的。”
    只是韩铃女儿的哭声叫醒了他,三年前他尚不会因为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打扰朋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家,如今又怎么会。
    也没错,他被家里护了一辈子,总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替他兜着。
    殷城替他兜着,殷时嬿替他兜着,如今也该换过来了,他得自己学着承担。
    殷姚揉了揉眼睛,像以前一样习惯性搂着政迟的脖子,腰弯下来,又换成了政迟低头俯视他。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听不出来哭腔,凑在政迟耳边,“是太不像了。我知道啊,我不是他,我知道的。”
    他们离得很近。政迟的身体滚热且厚硬,气息渐粗,给人的压迫感还是那么强势;与殷姚低温且柔软的身体贴在一起,像是只要他想,就能将殷姚扼死在手心。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越遥了,你会不会高兴。”
    殷姚轻轻地问。
    问得比从前要真诚些。
    这句话他经常挂在嘴上,发疯的时候说过,内耗的时候说过,心灰意冷的时候说过,但说完总是会巴巴地再一次追过来。
    政迟并没有深究话中的意义,也不觉得与从前那些埋怨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对此当然不置可否。只是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泪接连不断地滚下来,收不住似的,见着触目惊心。
    难说不漂亮。
    却教人不知缘故地觉得碍眼。
    政迟蹙着眉想给他擦泪,殷姚却笑了,冰凉的脸颊蹭了蹭他亦是布满枪茧的右手,意味不明地说,“很快的,政迟。”
    殷姚情绪平稳,哭得安静,肤色苍白,连带着那颗原本鲜妍的红痣的似乎都变淡了些,像用拇指就能抹去的渍。
    ……
    ……
    殷姚精疲力尽的睡着了,他最近确实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呈出虚弱的病态,细软的头发很黯淡,甚至有些干枯。
    从前虽然他身材纤细,但也是丰盈的,尤其腿上带着从小富养出来的肉,肥软柔嫩的大腿一把捏着,能从他手掌指缝骨节处鼓溢出来,腰很细,但坐着的时候也能看见小肚子饱满浑圆的弧度。
    远比现在健康太多。
    现在殷姚侧卧的时候,甚至能隐隐看见连肋骨的形状;下巴尖了,眼眶也比以前凹陷。
    从前睡再怀里的时候实在算不上动静安稳,要么就是嫌窗外有声音频繁翻身,要么就是抢完被子又蹬被子,睡得正香的时候还会噗噗地打着小呼。
    现在殷姚很安静。
    他呼吸声也很浅,更不怎么动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缩着睡觉的习惯,觉得冷了下意识往暖和的地方贴,却不会再放肆地用胳膊把一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边。
    殷姚容易过敏,睡衣穿得越久就越舒服,因此贴身的衣服从不勤换,都是从西苑带过去洗得又白又薄的旧睡衣。平时正合适的尺寸,如今像是松了两个号,袖口都能将他攥起来的手掌包裹起来,仿佛穿了件宽大的袍子。
    政迟从未关注过殷姚吃饭的问题,家里冰箱空空如也,只有白菜牛奶生梨蜂蜜一类用来煮做醒酒汤的食材,其余的他连外卖袋子都没见过。
    他平时都在吃什么?
    殷姚从前是做过饿着自己来吸引他注意这种荒唐事,但没坚持两天他就摆烂了,没面食和炸物他根本活不下去,至少在政迟眼里,他吃东西的时候开心与喜悦都是表现在脸上的。
    ……怎么瘦成这样?
    殷姚打了个喷嚏,又缩了缩。刚是政迟抱着他去洗澡的,浴池里就昏睡过去了,政迟发着烧身上暖和,吹头发的时候下意识抱着不松手,政迟没办法,只能半干着湿淋淋地拎了出来。
    政迟将被子给殷姚裹回去,调高了室氧与温度,也觉得有些头晕。
    海关那批人喝起来把人往死了灌,正待最近案子他处于弱势,如何推辞不得,要不是对面到底顾忌着,没敢再把另一箱也启开。
    巧的是药箱就放在床头柜,他正待伸手去拿,却看见殷姚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对面不知道是谁,传来一堆[图片],半晌,又连着弹出两条文字。
    lin:抱歉,下午那会儿忙着照顾呦呦。
    lin:姚姚,你还好吗……电话也没接,看到了记得给我回个消息啊?
    lin:才想起来给你发照片
    lin: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像!我悄悄拍了好多,没经人家同意,你可别轻易往外泄。
    lin:好家伙,越看越像。你俩不会是双胞胎吧。
    **
    本只是粗略看了几眼,政迟的目光凝滞在发件人的最后一句话上。
    他没去开药箱,而是将殷姚的手机拿过来,没有屏幕锁,所以一划就开。
    对方发了五六张照片,都很清晰,且是正面。
    他点击了查看原图。
    照片里的男人和殷姚有八九分像,他头发比以前要短一些,轻盈光泽,额发下是一双淡漠的眼,看向哪里都显得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