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恕这个年纪哪里有心机,完全被宫理对他的了若指掌吓到了,有点呆若木鸡。
    宫理拿起了旁边被扔着没管的盖革计数器:“首先,外面辐射浓度很高,除非我要求,你不要轻易下车。其次,绝对不要摘下你脖子上的项链,它是防辐射的保命玩意儿,摘下来几个小时内你就会呕血溃烂而死。”
    凭恕表情慢慢切换成了平树,他坐姿更乖,两腿紧紧并着,迷茫却听话地点点头:“……老板,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叫宫理。我们在一个很危险的‘天灾’内部。”宫理对平树更放心一点,打开了旁边的柜子:“你先换一下衣服,别挠后背。”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后脑勺鼓胀的地方:“还疼吗?”
    平树没想到宫理会离他这么近,屏息紧张道:“……不疼了。”
    宫理走到厨房中去倒水,其实余光在偷偷观察他,平树光着脚走出来,房车内虽然有些混乱,但电器、装饰都非常顶端,他小心翼翼地摸着皮质的防撞内墙,木制的柜门与洗碗机,也打开了衣柜。
    那个衣柜挂的都是平树自己的衣服,但他带的衣服不多,都是简单的卫衣或短袖。灵魂只有十一二岁的平树,仍然是惊喜地触摸着那些面料很普通的衣服。
    衣柜里有弹出式的镜子,他拿起一件衣服转脸看向镜子,显然被镜子中二十多岁的自己吓了一跳,惊愕地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宫理感觉到平树好奇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宫理连忙转过头想要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很难说明现在的情况,宫理觉得平树看到镜子里二十多岁的自己,肯定能给自己找到自洽的解释。
    平树轻声道:“这些,我可以穿?还是说只有哪件是给我的?”
    宫理将手上的血迹洗净,靠在橱柜边:“都是你的,你随便选一件就行。”
    平树挑了一件蓝色的t恤,套在头上穿了,看他穿衣服时候那伸着胳膊的样子,一看就还是小孩。他还不知道穿拖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平树拎着衣领,闻了闻衣服上的香气,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但注意到宫理的目光后,他收起了笑意。
    宫理一直觉得平树比凭恕更敏锐一些,他察觉到t恤正正好好,更是有些迷茫,而且他习惯性地抱着胳膊,护着自己的肚子,像是怕被人突然把货物塞进身体里。
    平树抬起眼小心翼翼望着她:“那个……老板,需要我做什么吗?”
    宫理透过他,仿佛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小平树。她之前连接塔科夫的系统时,窥见过他的童年,忍不住想起他坐在木箱上小口啃面包的样子,他被又打又踹抱着脑袋蜷在地上的样子,他被塞了好多货物疼得受不了哭起来的样子。
    那时候她心里就翻涌不已,想着如果她在场,一定要带他走。
    宫理对他挥手道:“你过来。”
    平树走过来,但跟她还有一臂多距离,紧绷着还是有些害怕。
    宫理:“再过来一点。”
    但他也只是挪了一小步。
    宫理拽着他t恤,猛地将他拖过来,然后伸手抱住了平树。
    平树浑身僵硬,惊讶地叫了一声,动也不敢动。她还不敢用手去抚摸他后背,只是将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松松地环抱着他。
    她确实想抱抱小时候的平树。虽然这不是他真正的小时候,过去的事情也终究是过去了,当年并没有人能拥抱过他……
    在宫理平静的呼吸声中,他身子慢慢才软下来,毕竟是这个年纪,他还是容易轻信人。平树想要也碰碰她肩膀,但有点不敢,连呼吸都放的轻轻的,宫理感觉他身体里灵魂也像是轻轻的羽毛一样。
    平树半晌道:“您、嗯……您跟我很熟悉的吗?”
    宫理笑了笑没回答他,她松开怀抱,但仍然距离很近,转头看着他:“想喝热牛奶吗?”
    第366章
    ……
    “你竟然还真的就这么待下来了!你是不是疯了!”
    平树乖乖坐在沙发上的时候, 凭恕一直疯狂在他脑子里喊叫:“这女的太危险了,太危险了!我故意摔个杯子,她动作快得我不眨眼都看不清, 就把那个杯子接起来了!”
    平树低头吃着桌子上的速食燕麦粥,忍不住眯起眼睛,心里偷偷道:“你要不要出来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凭恕:“……没骨气的东西!我他妈绝对不吃!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吗?她说不定会在里面下毒!”
    平树却不这么想。
    他一无所有, 命也不值钱, 为什么要毒死他?
    而且他明明从来没见过她, 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像是跟她已经认识很久了。是他突然来到了十几年后吗?是他忘记了她吗?
    平树偷偷看着宫理开车的身影, 她穿了条牛仔短裤配了有做旧边的灰色无袖上衣,手扶着方向盘, 似乎也在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他。
    一开始俩人对视上, 平树就觉得很心虚躲开眼,但他又忍不住看她, 就接收到了她带着笑意的眼神:“吃完了就坐副驾驶座上来。”
    平树连忙拿起碗狼吞虎咽:“马上、马上。”
    已经距离他醒过来十几个小时了,那个小机器人正从沙发旁边开过去, 手里端着托盘, 托盘上放着饮料正要去送给宫理。
    这小机器人在之前还帮着宫理换了车胎, 她似乎不敢随便停车, 正一路往某个方向奔驰。平树连忙抹抹嘴,他把碗放在水池里, 手很快地把杯子和碗都洗刷干净, 才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去。
    宫理余光里看到平树两手放在膝盖上, 乖乖坐着,就像是等她批评教育一样, 忍不住笑道:“你帮我打开平板,然后看一下我们行进的里程数和方位。”
    平树打开,盯着平板,发现这个活压根不算是“工作”,只是宫理给他找个事儿干。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前方的道路看不清楚,宝蓝色的夜景中两道车灯彗尾一样,连续开车不敢停的宫理似乎有些疲惫了,她揉了揉眼睛,平树忍不住看向她:“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毕竟、我吃了燕麦粥,还借了衣服,还有药……”
    宫理笑了起来:“你会做什么?会开车吗?”
    平树抬起头看着方向盘,嘴唇动了动,摇头道:“……不、不会。”
    他似乎也有点害怕被扔下去,连忙道:“我会数钱、会填装子弹,会一点点做账,也会……嗯,会一点点枪法。”
    宫理摇摇头:“还是跟我聊聊天吧,我打算去找一个之前的旧隧道,如果那里没完全塌陷的话,我们就在隧道里停靠休整。啊对,你刚刚说什么老大,那个老大是什么人?”
    平树似乎也惊讶宫理完全不认识老大却认识他,轻声道:“是带着我|干活的老大,他上面还有老大。”
    宫理:“那你平常给他做什么?运货?”
    平树:“对,很多时候运胶囊和药。但也有时候,会把我借出去。运枪。或者是别的武器。”
    他看了宫理一眼,看到宫理探究的眼神,才缓缓道:“……有时候,让我当刺杀帮手。去当门童、唱诗班或者卖烟的,能把武器带到一些没人注意的地方。”
    比如说他可以扮演教会里的孩子,将几十把机|枪带入搜身严密的教堂,而后拿出枪分发给进来祈祷的□□人员,看着他们拿着枪扫射屠杀整个教堂。
    他长得本来就看起来人畜无害,又会说两国语言,人也算得上机灵,应该被掌控他的老大借出去,做过很多可怕的事。
    宫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笑着岔开话题:“北国是不是下雪很多?”
    他点点头:“喜欢下雪。但也不喜欢。太冷了,脚会冻坏。”
    平树这个年纪是寄人篱下最会察言观色的时候,看到宫理表情不太好,连忙又说开心的事:“但是可以喝到红菜汤!而且,如果烧火的话,睡觉会热得流汗。而且还有那种、白白的软软的糖,可以放在火边烤着吃——”虽然他只吃过一次,但这对他来说是特别开心的事,说这些的话,宫理也会高兴吧。
    果然宫理表情松动了一些,从侧面的储物柜里拿出一袋东西,扔给他,竟然是满满一大袋那个白白的软软的棉花糖!
    平树忍不住道:“哇——好多呀!”
    宫理:“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但是喝点水,否则粘牙。”
    平树想拆,但又有点害怕,还是把包装袋放在了旁边,明明都咽口水了,还是说:“我、我一会儿再吃。”
    宫理明白,他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吃了棉花糖,他怕自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宫理想了想,道:“一会儿我布置营地的时候,需要你帮我搬东西。而且洗完澡可能浴室里会有碎头发,你帮我擦一下吧。”
    平树点头:“好。”
    宫理:“所以,只能吃四颗。”
    他眼睛亮起来,很快速地笑了一下,拆开了包装,拿了四颗棉花糖放在膝盖上,然后又把包装袋给收好。宫理努力让车子开得平稳一些,别因为颠簸把那几颗棉花糖给晃掉下去。
    他一只手捏着棉花糖,慢慢地小口吃,另一只手拢着另外三个,像是保护着它们。
    宫理感觉到他体态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她猜测,应该是平树觉得很好吃,所以把凭恕换出来,也让他尝尝甜味。果然,凭恕一会儿就把两三个棉花糖全都塞进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在旁边闷不做声的品味着。
    真是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这俩人是相依为命过来的,相互分享,相互承担……
    那之前,平树对于凭恕对她表白情感的事,到底会怎么想呢?
    宫理走神,房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凭恕也被棉花糖噎到,捶着胸口脸都泛红了,捂着嘴不想吐出来,宫理以为他要噎死了,连忙把水递给他:“不至于!赶紧喝口水,喝口水——”
    水洒在身上他也顾不上,喝了一大口水,宫理干脆踩了刹车,伸出手去用力拍了拍他后背。
    她手劲有点大,可能把他给拍疼了,两腮鼓鼓像松鼠一样的凭恕明显吃痛,但又要脸,不肯这么狼狈的样子开口说话,把脸转过去,费力半天终于咽下去了。
    他想若无其事转过脸,才发现车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窘迫样子,以及宫理憋笑的表情,他一下子就炸毛了:“你、你也不怎么会开车啊!”
    这会儿的凭恕,说话做事杀伤力还都很一般啊。
    宫理并不跟他计较,只是道:“把杯子里的水都喝掉吧。”
    宫理早发现,平树喜欢两个手拿杯子,但凭恕只会单手拿杯子,现在一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喝水的,一定是凭恕。
    凭恕喝着喝着水,一会儿又变成了两个手拿杯子,他走到后面去把杯子洗干净,又重新倒了一杯水给宫理,才再坐下来。
    他看了一会儿窗外,手指扣了扣扶手的接缝,终于没忍住,轻声道:“……我们是不是很熟?”
    宫理笑:“你觉得呢?跟你现在正好合身的衣服就挂在这辆车的衣柜里,你还觉得是被我劫持来的吗?”
    平树还是有些不安:“可我都不记得。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是跟着过来的仆从吗?”
    宫理又好气又好笑,平树是十一二岁的时候从来不敢想自己会有出人头地,不再受制于人的时候吗?
    宫理:“谁开房车往这种鬼地方钻,还带个仆从?”
    平树:“那……”
    宫理感觉这个失去记忆问对方他们是什么关系的场景,实在是似曾相识,她忽然想到凭恕当时说的话,忍着笑故意比划了一下:“我们有个孩子,都这么高了。”
    平树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宫理。
    ……所以,不是老板是老婆?!
    连凭恕都倒抽了一口气。
    平树一下子都结巴起来:“不不不、你不要骗我玩,我、我还是别坐在这里了——”
    宫理故意装作生气道:“为什么不相信。”
    平树连忙摆手:“你、你这么漂亮,就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而且看起来就很厉害,还很有钱!就是那种……那种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怎么会跟你是……是那种、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呢?”
    宫理歪头:“原来,你是觉得我好看的啊。从来没听你说过。”
    平树觉得更不可思议了,她就像是镭射的光一样会刺在人眼里的鲜亮,他第一眼看到她都觉得恍神,仿佛在灰暗脏污的边境线附近从来见不到这样的人。谁会不觉得她漂亮呢!
    凭恕震惊完了,又开始得意:“哈!我就说呢,刚刚我都分析了,咱们之前拿t恤的衣柜,旁边就是她的衣服,而且拖鞋都是同款不同色!而且,房车上只有一张床!哇,真的是我一下子到十几年后了吗?不愧是我,够牛逼的啊,找了个这么好看的——”
    平树还是窘迫得不行。但宫理也看得出来,十一二岁的平树显然没开窍,那种窘迫更像是被人逗着开了玩笑似的。
    她笑着没解释,平树红着脸又不可置信,又忍不住瞎想的样子,实在是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