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瑟到了一天中最喧嚣繁盛的时候。
    前院迎来送往的男男女女都是光鲜亮丽,一派雍容,也因此拖着行李箱一身低调的张优尔出现后,反倒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经理上来打招呼,张优尔点点头:“你们老大呢?”经理立马会意,眼神朝后示意了一下,笑道:“在那边,原来是跟您有约啊!我说她老人家怎么难得来露一回面儿呢!”
    张优尔也跟着笑了,打趣道:“看胡经理这表情,倒不像是多欢迎她的样子。”
    “瞧您这话说的!”胡经理擦了擦额上的汗,边引着她边识趣调侃道:“打工人谁见到自家老板还能乐呵呵的?这不,刚才还在挨骂呢!”
    张优尔想了想,问他:“是不是因为上次我弟弟来闹了那一出?这事怪我,连累你了。”
    胡经理连连摆手:“不相干不相干,那都过去多久了!是别的事儿。”
    说着他又凑近了,低声道:“不过说起这个,有件事我得提醒您一下,您那位弟弟,这段时间好像派了人在咱们门口盯着呢,今晚也……”
    张优尔却并不惊讶,这件事她早就从许照怡那知道了。对于她接下来的计划而言,这完全是正中下怀。
    她对胡经理招了招手,待他凑近后低声说了几句,胡经理听完脸色仓皇,踌躇道:“这……这……到时候他可不得又来闹一回?您看咱这儿正是客多的时候,可再经不起他闹腾呐!”
    张优尔一笑:“怕什么?今晚你们老大不是来坐镇了么?万事都有她兜着呢,放心。”
    胡经理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又往后厨的方向看了看:“那您今晚还是要小段陪?他正在后面干活儿呢。”
    张优尔沉吟片刻,点头道:“对,但不是现在,我跟你老板还要说会话。”她看了看表:“大概二十分钟后,你看着点时机叫他过来。”
    “好嘞!”
    胡经理带她过了前院后就离开了,她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就看到大厅前一贯风格多变的影壁已是整面空白,估计是自从上次的画被郑涵森泼毁后,就再没有画过了。而许照怡站在影壁前,一头黑长直发一身纯黑裙装的背影,和纯白影壁融成了一幅风格前卫的抽象艺术画。
    张优尔走过去站到她旁边,许照怡偏头看了看她,又向下看到了她手里的行李箱,冷嗤一声:“哟呵,这是玩哪出呢?豪门阔太勇敢追爱,跑鸭店来跟人私奔啊?”
    张优尔被逗笑了:“诶,这感觉对了。要的可不就是这效果,那我戏当然要做足了。”她拍了拍手边的行李箱。
    许照怡啧啧感慨:“所以说啊,还是你们文化人玩儿得花……”
    她又看了张优尔一眼,犹疑了一瞬,又问道:“那跟许慎离婚呢?是做戏还是认真的?”
    “怎么?怕我真的跟他离?舍不得我走?”张优尔戏谑道。
    “滚蛋!”
    张优尔笑了几声:“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怕我不兑现承诺跑路了嘛。放心,就算真离也没那么快。”她的声音渐轻:“他不肯放手,我又哪能轻易放过他?”
    “凭他做的那些事,轻轻松松毫发无损地离个婚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要多久?”许照怡眼里显现出迫切和癫狂:“我等不及了,她都快要回来了!我不想这样,像被拴着链子的狗一样,我要光明正大去见她!”
    “别急躁,稳住。”她凑近许照怡耳边,低声道:“保持你在许家一贯的样子,去闹去搅合,让他们男人互相斗。”
    许照怡皱眉:“你说得倒容易,他们可没一个蠢的,怎么就能搅合得斗起来?”
    张优尔一笑:“你在许家待得久,他们之间的矛盾你不比我清楚?找到引爆点就好了,想想叁个人中最有可能爆发的那个,是谁?”
    许照怡眼睛一亮:“你是说……许惇?”
    张优尔点头:“他跟许慎的事就不用多说了,还有他那顶被亲爹戴的绿帽子可是个大雷,就看你怎么拿这事做文章——”说到这她颇为埋怨地看了许照怡一眼:“所以我不说了嘛,要你跟谢雅蕴好好相处,她很有用的。”
    “……”许照怡脸上显出不屑又纠结的神情。
    张优尔又道:“还有许慎,你知道的,他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他最近不是因为新学校的地皮出了问题,在你们老爷子面前很不得脸吗?听说老爷子打算亲自出马来接手这个项目了,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其实他自始至终都在等着老爷子放权,但如今做爹的把好东西一直捏在手里不肯给,做儿子的想大展拳脚却屡屡受限又受挫,还要被老家伙牵制干涉,谁会甘心?他忍不了太久的。”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张优尔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更低了几分:“许慎刚去做了结扎,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许惇,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去给许慎使绊子。到时候可有得热闹看。”
    许照怡眼神一凛:“结扎?你确定?可他为什么要……”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你们许家有没有什么遗传性疾病?”
    “遗传性疾病?”许照怡讽刺一笑:“有啊!我不就是,精神病呗。”
    张优尔:“……”
    “我在跟你说认真的。”她叹了口气道:“而且你哪里有病?不过是想要做自己罢了。有病的是那些想要困住你改变你的人。”
    许照怡沉默了,她抬眼看着张优尔,一向冷戾傲慢的脸庞有了些许松动。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张优尔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许照怡转回头,垂眸仍是不语,许久后才道:“知道又怎样?如果全部告诉你了,你真的能保证让我得到我想要的吗?”
    张优尔一哂:“保证?那我确实不能。”
    许照怡眼神一冷。
    张优尔慢悠悠继续道:“别忘了一开始可是你先主动找上我的。怎么,都到了这一步又不敢信我了?”
    许照怡冷哼:“少在这装无辜!难道不是你先故意送了那本小说来试探我暗示我?你清高!你姜太公钓鱼,我才是上钩的那个!”
    “既然明白我送你那本书的深意,就更应该相信我,不是吗?”张优尔深深看向她:“‘既然要舍掉「所有的」,你就不能只舍掉两卢布;既然要「跟从我」,你就不能只去做晨祷。’①”
    “……”
    “你所谋求的不是什么唾手可得的小鱼小虾,注定了你必须要赌上所有孤注一掷。那条路会有多难多凶险你我都无法预知,所以,你若是现在犹豫了想要退缩,我也没意见,正好趁这个机会脱身走人。”
    张优尔顿了顿,又沉声道:“但你若仍选择相信我,要继续走那条路,我虽不能保证结果如何,但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到底。而你,也不应还对我有所保留。”
    “……”许照怡再次无言以对,脸上显出深思且挣扎的神情。
    最终她下定决心想要开口时,张优尔眼珠一偏瞥到了不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身影,突然制止了她并低声道:“打我,骂我。就现在。”
    “啊?”许照怡一脸懵然,随即从对方的眼神里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一变,伸手就往张优尔身上一推。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做出这种丑事被扫地出门了,还敢冠冕堂皇地跑这来找你的小姘头!当我哥是死的啊!还好被我撞上了,要不然你们还想双宿双飞是吧?恶不恶心!”许照怡摆出平日里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凶神恶煞地对张优尔骂道。
    而张优尔则直接被推得摔到了地上,行李箱也跟着倒在一边,此时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前,众目睽睽下显得好不狼狈。
    段昱青原本听经理说张优尔过来了,高兴得当即就丢下手里的活跑出来见她,自从上次郑涵森在月瑟大闹了一场后,他已经有两周没能再见到她了。
    他老远就看到她和许照怡站那在说着什么,两人的表情似乎都不太好,再然后许照怡就动了手。
    他赶忙跑过去,听到许照怡骂的话,心头咯噔一跳,又见张优尔坐在地上垂头不语的样子,心疼到不行,叁两步上前扶起她,阴着脸怒视许照怡,还来不及开口谴责,许照怡已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不屑地甩下句:“奸夫淫妇!给我等着,许家不会放过你们!”说完她转身气势昂扬地走了。
    段昱青顾不上她,只低头帮张优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问:“摔疼了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张优尔摇摇头推开他,神情平静又隐忍,她扶起行李箱,只道:“先上去再说。”
    时隔近一个月,两人又来到了叁楼那个熟悉的房间。
    段昱青一进门就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张优尔,刚才一路上他拎着她的行李箱跟在她身后,恍惚间竟真的有种两人私奔的错觉。而看着她落魄又强自硬撑的模样,心中更添怜惜愧疚,同时又隐隐雀跃期待。
    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跟你丈……跟他吵架了?还是,还是他都知道了?”
    张优尔再次推开他,坐到了沙发上,淡淡道:“他确实知道了,所以,我要跟他离婚。”
    段昱青眼中顿时迸发出喜意,表情也差点控制不住,蹲到她身前语无伦次地问道:“真的吗?!那以后呢?你打算……”
    他看了眼一旁的行李箱,心想,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她都这副模样来找自己了,她肯定是要跟他的!
    这不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场景吗?她被丈夫舍弃,跌落谷底,无处容身,只能来依靠自己。
    虽说按原定计划来看,这一刻似乎来得有些早了,也有点偏离预定的走向,甚至还有些太过顺利——但又有什么要紧?
    反正现在,她只有他了。
    段昱青心头激荡,喜不自禁,站起身拉着她激动道:“走,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
    “去我家,不,是我们家!”段昱青握着她的手,眼神真挚又深情:“别怕优尔,你还有我,以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按理说,正处于窘迫困境的女人在听到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后,不可能不动容,然而张优尔却抽出了自己的手,只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才道:“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吗?”
    段昱青心头一沉,其实已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故作无辜地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有谁告诉他了?是不是那个许小姐?”
    张优尔摇摇头,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视频放到段昱青眼前。
    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激烈淫糜的欢爱声音再次充斥着房间。段昱青看着那段视频,脸上已没了血色,眼神也空了。
    这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迟早这些视频会爆到她丈夫那里,迟早会被她知道,自己也迟早会被她质问,到时候该怎么应对怎么狡辩怎么推诿,他都想过的。
    只是,当这一切毫无阻隔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卑鄙下作与自私恶毒,并为此无地自容手足无措。
    “这是……这,这怎么会……”他结结巴巴,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而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也很难说清了。
    “怎么会?这就该我问你了。”
    “这个房间一直只有我在用,而你来了后我就再没有过别人,我丈夫那里也只有和你的视频……”张优尔暗暗掐着腿上的肉,逼迫自己红了眼眶,作出一副凄惶悲愤又强作镇定的姿态:“段昱青,我今天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欺骗过我?”
    “我没有!”段昱青哪里敢承认,只能咬死不认。
    “那你告诉我,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丈夫的手上?!”张优尔指着手机厉声质问。
    “我不知道!”段昱青心如擂鼓,面上做出一副委屈又无措的样子,硬着头皮抱住她发狠赌咒:“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优尔!你信我!我绝对没有骗你!否则我不得好死!”
    “好了别说了!”张优尔闭眼皱眉,似是痛苦至极:“信不信你又怎样?事情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
    她装作冷静下来,环视了一圈道:“现在也不是争吵的时候,得先确认一下房间的摄像头还在不在。”
    段昱青立马跳起来,恍然大悟般道:“对对,是要找一下!”
    他煞有介事地就在房间里搜寻起来,张优尔暗暗冷笑,面上故作无奈:“就这么瞎找要找到什么时候?用这个,”她点了点手机上还在播放的视频:“比对一下画面角度,应该更容易找到。”
    段昱青讪讪点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四处对照着,然后走到正对着床的墙壁前,找到了那上面的一个插座。
    只要凑近细看,就能看到插座孔里那反着光的微小镜头。那是大概两个月前,他在月瑟撞见她的那晚,抱着醉醺醺的她走进这个房间后,趁着她意识不清时安装进去的。
    他一点都不无辜。
    而此刻,他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一脸惊诧道:“就是这里!这里真的装了摄像头!”
    张优尔低下头捂住了脸,看上去绝望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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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尔:拼演技?姐能演到你倾家荡产信不信?
    注①: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主人公之一阿辽沙说的话,引用时为了符合情境做了点人称上的小修改。
    这句话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下定决心要去追求或达成什么事情,就该毫无保留地付出全身心。
    这本小说算是个伏笔,如果有姐妹读过或是知道它讲了什么,估计能猜出后面的情节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