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卫大人给皇帝见了礼,起身后乖乖站在卫大人身后, 就听皇帝石破天惊道:“刚好,卫爱卿最是博古通经, 以往讲学时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今儿这事其他人也没个具体章程, 不如卫爱卿你来说说吧!”
    锦绣清晰的看见卫大人的身形瞬间僵硬住了。
    这没头没尾的,卫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一上来就让解决问题,还给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应承不应承都是错的。
    都说各司其职,卫大人身为翰林院侍讲学士的指责,就是帮助皇帝查阅订正各种史料,文献,顺带讲学,让解决什么问题,这压根儿就是难为人。
    但谁让人是皇帝呢?
    就听旁边一个圆脸胖乎乎的官员,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似的,朝卫大人一拱手,将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个清楚明白。
    “是这样的,众所周知,南方地区我咱们国家最重要也是最富庶的粮食生产基地,每年到了七八月间,南方地区不是洪涝就是旱灾,若是能风调雨顺,定是丰收之年。
    今年七月间,那边气候还算温和,但到了七月末,各地气温逐渐升高,开始有了干旱迹象。
    钦天监的人也说了,今年南方可能出现干旱,十日前南边儿来的奏折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农人们开始自发的抬水灌溉。
    但仅靠人力,很难做到全面灌溉,陛下想寻一个踏实可靠的法子,解决南方干旱问题。
    吏部建议由当地官衙出面,雇佣城里闲置劳动力,帮农人灌溉浇地,雇佣费用朝廷出一半,农人自己出一半。
    户部的大人说,朝廷拿不出那许多银钱,且百姓家中已无余粮,哪来的钱雇佣民工?是异想天开。
    工部的大人建议在民间广寻能人异士,或许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也未可知。”
    但工部这个一听就是在鬼扯,拿出来糊弄人也不找个像样的理由,难怪皇帝听了生气。
    那人说完就将手缩回袖口站回去,意思不言而喻: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要怎么解决你自己想办法,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卫大人嘴里发苦,只能硬着头皮分析道:“陛下,此前几位大人的提议看来并不适合与眼下的状况,不若我们从工具上下手。”
    皇帝挑眉:“说说看。”
    卫大人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论语.卫灵公》中曾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上天的意志我们人力无法转移,但我们或许可以在人力上,也就是引水灌溉方面下些功夫。
    或可令匠人做出一些比现有的工具更加简单轻省,还方便的引水灌溉工具,使其每年到了旱季,百姓可用最小的代价,将河水井水引到田间地头。
    虽不是一劳永逸,但总比百姓靠两个肩膀抬水灌溉强吧!”
    卫大人说完就闭嘴,充分发挥了“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精神,谁让方才就是工部的人将他给推出去的呢?
    在座的谁不知道好的工具可以代替人力的道理?但问题是好的工具,那是能一时半会儿凭空捏造出来的吗?
    工部的人现在看卫大人的眼神充满了敌意,要不是大家还在太和殿内,简直恨不得当场干一架。
    皇帝经历了一早上三方互相推诿,想不出办法的吵架,头疼的很,听了卫成朗的话,顺水推舟,指着工部的一位大人道:“卫爱卿说的在理,工部下去想想办法,朕要在七日之内见到工部的解决办法。
    否则,你这工部侍郎的职位,就换个有能耐的人来坐吧!”
    皇帝也没放过其余两派人马:“还有礼部和户部,下去就这件事想个切实可行的章程出来!年年干旱,年年都是这些陈词滥调,你们说的不烦,朕这听的都烦了。
    拿着朝廷俸禄,吃着民脂民膏,这点儿事情几十年了还是这些陈词滥调,这次若是想不出有用的章程,朕连着你们的上司一并问罪!”
    说罢皇帝将这三个部门的人都赶出去,长长的呼了口气,才有空看向卫大人以及,他身后的锦绣。
    见到锦绣,或者说见到锦绣的脸,皇帝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满脸含笑:“元爱卿啊!朕一瞧见你,心里就亮堂!来人,赐座!两位爱卿坐下陪朕聊聊!”
    锦绣在太监搬来的凳子上坐的笔挺,皇帝见锦绣的坐姿,没忍住笑了:“元爱卿,你别这般拘束,往后跟着卫爱卿常来太和殿走走,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卫大人一愣,心说长得戳中陛下的审美就是这般好,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在皇帝这里挂上号了,谁家让修书的正七品编修,天天跟着从四品的侍讲学士往宫里头跑的?
    但这话在皇帝面前还真不能说。
    卫大人连忙起身拱手道:“臣遵旨,日后有机会定会多带元大人进宫行走,给陛下请安。”
    锦绣也起身表示:“多谢陛下厚爱。”
    这时候说什么自己只是和翰林院编修,并没有资格随时进宫之类的鬼话就太扯淡了。
    皇帝跟拉家常似的:“朕今日没戴眼镜儿,看不真切,你坐近点儿,坐朕跟前来,咱们君臣说说话!”
    锦绣也不用太监帮忙,直接单手拎着凳子坐到皇帝下首,两人挨的极近,真像寻常人家扯闲话的两人。
    皇帝好奇的问:“没记错的话,你三天前成的婚?说起来朕的良妃也是姜家姑娘,按辈分儿来说,你还得唤朕一声姑父呢!”
    锦绣谦虚的摆手:“虽说陛下您在臣心里,确实是如父如兄般威严又亲切,但这种尊敬放在心里就好了,大可不必拿出来挂在嘴边,免得落人口舌,徒生不快。”
    皇乐乐呵呵的,又问:“听说珏儿那孩子经常去你家里玩儿,你们的关系处的还不错吧?珏儿从小性子就顽皮了些,朕与良妃又宠溺的过了,且与前头几个哥哥差了年岁,玩儿不到一起。
    身边也只有一个谢玉桥能做个伴儿,瞧见他又有了新的朋友,朕很是为他开心。”
    锦绣心想:我儿子若是能有我爹那么个朋友,每次去朋友家,从不空手而归,大包小包的好东西成堆的往家里巴拉,我这做爹的肯定也很欣慰,巴不得这种傻白甜朋友多多益善呢!
    锦绣面上再次谦虚道:“都是定王殿下看得起微臣,愿意与微臣相交,是微臣的福分。”
    皇帝不赞同的敲了一下锦绣额头:“都是傻话,珏儿与良缘是嫡亲的表兄妹,良缘唤珏儿一声表哥,你也得跟着良缘一起唤表哥。你这话要是让珏儿听见,怕是要不高兴的。”
    锦绣不好意思的摸摸被敲了的额头,笑眯眯的哄皇帝开心:“陛下说的是,臣与定王殿下同年,却虚长定王殿下两月。在礼法上,却要称呼殿下一声表哥,定王殿下确实多次因为此事表示过得意之情。
    但您是不知道,也有特殊情况,比如每次殿下主动开口,不唤臣‘表弟’,却称呼臣一声‘元兄’的时候,臣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皇帝好奇道:“这是为何?”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与皇子殿下称兄道弟的?这不定王殿下一开口,臣好不容易收集的小玩意儿都进了他家的库房。要是殿下多来这么几次,殿下有没有发家致富臣不知道,反正臣是快要养不起父母妻子了!”锦绣笑眯眯道。
    皇帝被锦绣逗的哈哈大笑,用手指着锦绣额头道:“就你是个促狭的,这样好了,珏儿拿了你家不少东西,朕这做父亲的被人堵在当面了,也不好装作不知,今儿让人去朕的私库里给你挑些好东西拿回家,就当是朕的补偿了!”
    锦绣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这一笑,面容更加生动,果真应了皇帝那句话:“元爱卿一笑,朕这宫殿就亮堂几分!”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这边有说有笑,从头到尾都在扯闲篇,君臣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还挺自在。
    旁边坐着的卫成朗卫大人心里接受能力就没这么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讶都快压不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与臣子相处时,还能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也万没想到,这小元大人,看着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但能第一次与陛下近距离接触,就在陛下面前镇定自若,心思也是个不简单的。
    锦绣不知道卫大人这么一会儿功夫想了多少,他带着皇帝赏赐的一堆东西,跟在老大人身后,两人慢悠悠回翰林院。
    锦绣看看天色,心里还挺满足:虽然在皇宫里等了挺长时间,但此时回去刚好赶上下衙,下衙回家,陪媳妇儿回门,一切都刚刚好。
    顺便,他也有些事情想回家与父亲商量,比如那个让工部头疼不已的引水灌溉工具,他家里刚好就有好几架研究出来闲置了半年,且作用于不同情况的引水机。
    第109章 认可   积善人家
    跟随卫大人回到翰林院后, 见到锦绣又被陛下赏赐,同僚们都有些麻木了,林如松甚至开玩笑道:“如果重新投胎能长成元大人这般, 我都想去试试了。”
    其他人也或真或假的凑趣, 只有吴才,坚定的认为:“小白脸,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如松痛苦的揉眉心:“他这理解力,到底是怎么考上探花的?这阴阳怪气的德行,在家不会被父兄打死吗?”
    锦绣摇头:“不知,我家中从未出现过这般人物,没有参考价值。”
    倒是钱瑾, 听了两人的疑惑,笑嘻嘻凑上前, 小声道:“这件事我知道啊,吴才在家从来不这般说话, 甚至都不敢说话, 也没机会说话。”
    看两人疑惑, 钱瑾强压下想笑的、望, 勉强维持正经模样,对两人道:“吴才在家排行老二, 论成熟稳重不如大哥,论聪明乖巧不如三弟。
    不会说话且性子不讨喜, 就跟个透明人似的,上次我跟着大哥去吴家做客,他们一家人中午吃饭, 吃了一半儿,吴夫人竟然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儿子不在!”
    锦绣了然:“怪不得呢!”
    林如松挑眉:“在家中过的不顺心又不是咱们造成的,整天对着咱们阴阳怪气的,好似大家伙儿都欠他钱似的,本质上性子就左了。”
    锦绣却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人,揽着两人肩膀往翰林院外走:“我赶着回家,陪媳妇儿回门,走走,咱们还能顺一段儿路呢!”
    林如松看看天色,一脸羡慕道:“这个时辰回门,弟妹脾气可真好,想当年我成亲那会儿,三朝回门,你嫂子天没亮就将全家都折腾起来梳洗打扮。
    自个儿装扮还不够,将我里里外外搓洗了十几遍,确保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才肯出门,说是要让我在众多姐妹间出风头,让她面上有光才行!”
    锦绣笑眯眯摆手:“全赖岳家体贴,我们两家住的近,夫人想回娘家也就是抬抬脚的事儿,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事实如此,锦绣陪良缘带着元老爷早就准备好的大包小包到了姜家,姜家父子三人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
    三个男人情绪内敛,面上看不出什么,倒是姜家女眷,尤其是姜老夫人,看见女儿从外面走进来,没忍住先扑过去将女儿牢牢抱在怀里。
    眼里泪光莹莹,又上下将女儿打量一遍,发现女儿气色红润,双眼有神,明显过的很好的样子,才稍微松下一口气。
    倒是锦绣,这会儿功夫早与岳父舅兄见过礼,准备说些其他事了。
    姜老夫人带着姜良缘和姜家大嫂去了后院儿,锦绣被留下来和三个大男人培养感情。
    姜老将军一开口就毫不客气,问的非常实在:“昨日宁亲王与我一同喝酒,席间说了许多,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倒是你,究竟是何想法,老爷子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行不行的都要给个准话,这么拖下去不像样。”
    锦绣点头:“我明白,这件事等休沐了我会亲自去宁亲王府上拜访。”
    锦绣有这个态度,老将军也就放心了,不是个会故意拿乔的,心思也很明白,这就够了,姜家本也不指望锦绣在官场上有多大建树,以后跟着宁亲王读读书,成为宁亲王的弟子,名声上清贵又好听,已经超出姜家一开始的预期很多了。
    倒是二哥姜良柏,说了另一件事:“看你和缘儿过的顺心我也就放心了,我打算三日后启程,回靖林县。”
    说起这个话题,姜家另外两父子的表情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大哥姜良松,直言道:“二弟你明明一身的才华,为何要蜗居在那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委屈自己?
    书院不是非你不可,但京城有的是地方让你发光发热,你已经在那个地方虚耗将近十年了,十年时光,还不够你缅怀过去的吗?
    况且你为了过去的事,就能将家人弃之不顾吗?你可有想过爹娘的感受?”
    锦绣隐约听说过一些姜家这两兄弟的事,没想到今儿还能看个现场版的,着实觉得姜家人也太不拿他当外人了。
    姜良柏笑的很温和,脸上全是释然的笑:“大哥,你怎么还这么急躁?我又没说这一去就是不回,就算我不在书院任山长一职,也要回去将手头的事情交接清楚才行啊!”
    这下就连姜老将军都惊讶了:“良柏你终于想回来了?”
    姜良柏点头:“是时候该回来了。”
    老爷子大喜,一手拉着锦绣,一手拉着姜良柏,朝外面喊:“来人,上酒,今儿老夫高兴,一定要喝一杯!”
    锦绣想起良缘无意间说过,姜家男人看着彪悍,都是三杯倒的性子,嘴角没忍住直抽搐,想着一会儿岳母来了,看到三个醉鬼自己该如何解释。
    而后院的姜良缘正与大嫂说话,姜夫人找个由头出来,招来了女儿的贴身嬷嬷,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嬷嬷在姜老夫人严厉的目光逼视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已然明白老夫人是将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姜老夫人端端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盏,语气威严道:“缘儿虽与女婿举止亲密,但两人的眼神间毫无男女情愫,完全是将对方当成了可以一起玩儿的玩伴,且缘儿看上去和未成婚的姑娘一般无二……”
    老夫人也不会认为是元家欺负了女儿。
    老嬷嬷苦着脸,跪在地上,将自己在元家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老夫人听,最后总结道:“奴婢看着小姐与姑爷分明都是情窦未开的样子,两人不圆房,亲家老爷和亲家老夫人虽然也着急,但从未催促,只按照姑娘和姑爷的心意来。
    老奴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成婚第二天的新婚夫妻,丈夫带着妻子在家中爬树掏鸟窝,打拳骑马晒书,晚上还一起搬梯子爬屋顶看星星看月亮的,真是……”
    嬷嬷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想了半天,只道:“真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志趣相投……但亲家老爷和夫人,却是老奴平生所见最温和宽厚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