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当即面色一肃,鼻息凝神,整理仪容,跟着来人进了知府衙门。
    话说这里除了官二代,其余人,比如锦绣之流,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被人客客气气请进知府衙门,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新奇的很。
    但众人也没有欣赏府衙风景的勇气,都稍微低头,不敢乱视,只感觉府衙占地实在是大,走了足足一炷香时辰,才听到带路人轻声道:“到了,大人稍后就来,还请诸位在此稍等片刻。”
    锦绣这才有机会瞧清楚现下的环境。
    此处廊腰缦回,外面有一池清水,水上悠悠然飘着几朵红粉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岸边整齐摆着几十张食案,食案上简单摆放了一碟装饰用的点心。
    做什么用的一目了然。
    几位大人没出来,众人不敢随意走动,小声交谈。
    周文凑到锦绣跟前道:“宝儿,听说往年有人当着知府的面作诗,一鸣惊人,出了好大风头,你有没有准备?”
    锦绣摇头:“我本就不擅作诗,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这种风头出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何烈小声拉着周文衣袖道:“我爹让我不懂的就看锦绣行事,跟着锦绣准没错。”
    “没想到何伯伯对宝儿也这般信任啊!”周文感叹。
    何烈不解:“也?还有谁?”
    周文努嘴,指向时丹阳方向。
    何烈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开玩笑的吧?时家爷爷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周文不满道:“怎么不可能?我昨晚给时家爷爷送酱肘子时,亲耳听到时家爷爷亲口对时丹阳说的。”
    两人的对话声音刚好能够被几人听到,时丹阳羞恼道:“那只是我爷爷的想法,我并未答应。”
    锦绣美滋滋的听了全程,得意道:“没想到我在大家心中如此靠得住啊,实在惭愧!”
    几人说话间,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知府大人来了。
    众人匆匆忙忙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头朝门口方向行礼,就见一个暗青色衣摆出现在视线中,缓步行至人群中央停下。
    “今日设鹿鸣宴,一为祝贺各位榜上有名,二来也是本官的一点私心,想见识一番本届乡试翘楚,诸位将来都是我大景的栋梁,期待咱们有同朝为官的一天!请勿拘谨,入席吧!”
    知府说完这一席话,转身朝上首位置走去。
    等众人在各自位置坐下,周围奏起了《鹿鸣》之音,本届乡试解元,也就是锦绣起身,众人随之起身,在各自位置站立。
    一起吟诵《鹿鸣》之歌。抑扬顿挫,情景交融,感情丰沛。
    一曲罢,知府在上首又勉励了众人几句,大意无外乎继续读书,好好努力,将来大家同朝为官,要一起为了皇帝陛下,为了天下万民而努力奋斗。
    锦绣代表所有举人,站在最前面,表达了对知府大人的感谢,对这届主考官和一众同考官的感谢,同时保证,回去一定好好努力,毫不松懈,争取明年金榜得中。
    等这些固定礼节结束后,众人复又落座,姿态娴雅的丫鬟开始上菜,席间的气氛变得活泼轻松起来。
    在场包括往年的举人在内,一共来了上百号人,上首的几位大人是不可能和在场众人一一都说上话的,只有个别几位,或是文章给几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或是长的特别出众,或是有贤名在外,被知府知晓等等原因,才会叫上前去,特意说上几句话。
    锦绣没想着在这地方出风头,本着元家人一罐的原则“闷声发大财”,十分低调的坐在位置上吃吃喝喝。
    周围不少人开始主动上前给几位大人敬酒,还有人当场作诗感叹今天的场景,感谢几位大人的辛劳,合着悠扬的《鹿鸣》之音,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本来有心想和锦绣结交之人,瞧着锦绣这一做派,都觉得这还是孩子心性,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这么重要的场合,怎能如此浪费?
    也就打了退堂鼓。
    锦绣坐的位置靠前,一抬头,能轻易看见下面人的举动,现在看起来,他们几人中,性格好,脾气温和,长得好的周文最受人欢迎。
    被人团团围住,在交流什么,看着还挺热闹。
    一直摆着一张冷脸的楚舟,即使是第六名,不熟的人也不想上前去碰一鼻子灰,因此跟前反倒没什么人。
    至于这么多年,只交了几个朋友的时丹阳,呵,还是别说了吧,很多时候,那人比锦绣狂傲多了,根本就是在用鼻孔看人。
    还是何烈好,外表看着一派正气,浓眉大眼的,非常能唬人,让人看了就觉得这是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即使没打算有交情的人,也忍不住想和他寒暄几句。
    谁能想到对方私底下是个哭包呢?动不动就哭唧唧的那种。
    反观第二名,三十岁上下,先是和上首的几位大人敬酒,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堆人,有说有笑,又是作诗,又是邀请宴后同游,人缘好的不像是前几名的考生。
    知府在上首和主考官说笑:“这届考生,前几名都很低调啊!”
    除了第二名,几乎没有一个爱交际了。
    主考官摸着胡子笑眯眯道:“不仅低调,还很年轻呢,大人您治理的德宁府文风越发出众了。”
    知府被主考官说的心里开心,面上不显,视线对上正吃吃喝喝看戏的锦绣,心念一动,招呼锦绣上前说话。
    虽然在场众人都在交际,但注意力始终没从知府这边移开,见锦绣被知府特意喊上去说话,有人差点儿没控制好表情,让人察觉到失态。
    锦绣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端起一杯酒上前,给知府和主考官敬了酒,恭恭敬敬听知府问话。
    知府对上锦绣,意外的温和,不像和之前几个上来敬酒的举人说话时,毫不掩饰的威压。
    “听良柏兄说,你这几年一直跟着山长他老人家读书?”知府道。
    锦绣愣了一下。
    第一个想法:姜山长果然人脉广,竟然和德宁府知府称兄道弟。
    第二个想法:谢山长这老头儿身份果然不简单,就连知府提起时,也非常尊敬的称呼一身老人家。
    锦绣不卑不亢的回答:“学生不才,让山长费心了。”
    这就是间接承认的意思了。
    知府继续问:“那他老人家是想收你为徒吗?”
    锦绣想,老头子倒是想收他做徒弟,传授他的一身武学,但肯定和知府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锦绣摇头,谦虚道:“许是学生愚钝,山长并未有这个意思。”
    知府笑呵呵的安慰锦绣道:“能得他老人家亲自教导几年,已是人生大幸,倒是不必过于介怀,听闻他老人家收徒,比较讲究一个缘分,等缘分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旁边的主考官听了几句,好奇道:“你说的那位,可是姓谢的那位?”
    知府点头。
    主考官脸上露出惊讶恍然之色:“听闻他老人家在外游历,没想到竟然在德宁府当山长。”
    主考官看锦绣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和蔼了,还对锦绣道:“你写的那篇文章,本官印象深刻,本就觉得风格十分熟悉,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番境遇,还望你日后勿要辜负老人家的一番悉心教导,来年金榜题名!”
    锦绣感谢了主考官的鼓励,才在两人满含欣慰的眼神下,不紧不慢的回到自己位置。
    心里却在不停思索,谢山长到底是何身份。
    不知何时,楚舟凑到锦绣跟前,小声道:“两位大人和你说了什么?”
    “闲话家常。”锦绣道。
    “你瞧瞧下面人的眼神,你问问他们信吗?”楚舟道。
    锦绣一瞧众人羡慕嫉妒的神色,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知府和主考官从未主动和谁说过话,上前敬酒的,也只是例行公事客套了几句,唯有锦绣,是知府主动喊过去的。
    不仅知府对锦绣态度亲切,就是主考官也对锦绣十分和蔼,三人在上面断断续续,气氛友好的交流了好一会儿,可不就让人眼红了嘛!
    楚舟道:“等会宴散了,咱们直接离开。”不要继续和这些人接触,免得遇到红眼病,搞的大家都不开心。
    锦绣点头算是承认了。
    有人不甘心,主动上前对上首的知府道:“草民为今日作诗一首,想请诸位品鉴一番。”
    虽说是诸位,但目光直接对上锦绣。
    众人以为有好戏看了,目光纷纷投向锦绣二人。
    锦绣也不怵,既然有人打上门来了,他也不是好性子,直接道:“这位仁兄,你还是请别人品鉴吧,和锦绣相熟的人都知道,锦绣不擅此道!”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实在太不按套路出牌了,主动攻击的人像是一招打在棉花上,搞的自己不上不下的。
    人家都主动承认自己不擅长了,总不能还追着硬要人帮忙品鉴吧!至于后面比拼的话,也就无从说起了。
    知府在上面看的乐呵,对旁边的主考官道:“本以为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这性子,竟然和那位老爷子当年一模一样!”
    “听说老爷子教导了这孩子五年,要不是老爷子看重,怕是不会有这份耐心的,毕竟老爷子对京中的几位殿下也没多少耐心可言。”主考官摸着胡子道。
    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竟然听到了这般有趣的事。
    那人见针对不了锦绣,转而针对锦绣身边的人。
    但楚舟冷着脸不接话,时丹阳仰着鼻孔用下巴看人,何烈一副傻憨憨样子,说什么都像是在欺负人,唯有周文除了长得好看些,很像个正常人。
    那人刚将目标对准周文,开口发难,谁料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周文身边已经有六七人愿意为了他挺身而出。
    一听说要和周文比试,当即撸袖子表示:两个人比有什么意思?还是大家一起参与进来才热闹!
    硬是将这人的小算盘给击了个粉碎。
    这人咬牙切齿,算是将锦绣给记恨在心里了。
    锦绣:嗯?大兄弟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好吗?
    鹿鸣宴结束,锦绣几人留在这届举人心中的印象,就两个字:奇葩。
    一行五人,实力挺强,年龄挺小,性格迥异,但说实话,看起来没一个正常人。
    就是非常奇葩。
    几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给人留下了这么个印象,回家的路上,何烈还很高兴道:“我爹说的对,遇到搞不定的事,就瞧锦绣怎么做的,照着做就行,实在来不及就装傻。
    我娘说,我只要一笑,但凡还有点儿良心的人,都不忍心继续坑我。”
    锦绣点头:“何伯母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何烈嘿嘿一下,更加像个傻憨憨了。
    对了,前面说的回家,是指回城关镇的家,几位长辈总算等到了回家的这天,光宗耀祖,指日可待,心里的激动是小辈们完全理解不了的。
    除了时丹阳留在府城陪着快要生产的妻子外,其余几人都被长辈带回去了。
    现在,几人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个体了,而是长辈们炫耀的工具人,只需要配合长辈的行动,什么都别说就行。
    元老爷回到家,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回宴,规模是上次元老爷五十大寿的好几倍,给有交情的人家都送了帖子,来的人比预想中还要多。
    因为上门祝贺的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拖家带口,拖儿带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