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洲本来的车早在逃难时都被人带走完了,柳家原本不缺车,现在也不剩几辆。
    柳家剩下的都是妇孺,只得命管家听命行事。管家千辛万苦造了车,每天回家给家中的老太太、太太说马家军把青壮都给征用了,正在清河泥。
    把半倒不倒的屋子都推了,还能用的砖木都捡出来,堆在了空地上。
    商人送粮食来了,每天外面都煮鼎食送给百姓们吃。
    柳家的老太太、太太们都庆幸,这马将军是个好人,那被马将军送走的家里的男人们应该……也会平安吧?
    马腾又“不得已”娶了柳家两女为妻妾,此时车造好了,他就催柳家的女眷们也乘车出发,去追前面走了的柳家男人们。
    他的新妻与新妾都嘤嘤哭泣:“你莫不是占完了我们姐妹的便宜,就要送我家人去死吗?”马腾一手搂一个,亲完这个亲那个,道:“我怎么舍得?放心,放心。”
    说完毫不容情的把女人们也给推到车上送走了。连他新娶的两女都交心腹带回乐城。
    心腹道:“我送这两个小嫂子回去只怕要挨大嫂的棒子了。”
    马腾笑道:“你先让她打几下,等我回去,她就没力气打我了。”
    心腹嘻笑着把人给带走了。
    柳家人从袁洲走干净以后,马腾照将军送来的军令,开始命袁洲全城后移三十里。
    推倒城墙那一日,袁洲百姓哀哭震天。他们中有不肯走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绑着手,像运奴隶一样,推着拆下来的城墙石、滚木等物,去建新城。
    马腾站在队伍旁,长叹:“这下,老子的大名要被人骂上一百年了。”
    乐城,摘星楼。
    孙菲把开元城交给了赵序后就去了通洲,他曾造过从乐城到凤城的两条官道,现在叫西凤路和乐凤路。
    去过通洲后,他又去了袁洲,对比县志,他可以负责任的说,因为滨河河床浅,千百年来虽然水缓河小,少发灾祸,但事实上滨河的河床已经快被从晋江和涟水涌来的河泥冲成平的了。
    所以洪家才能那么容易就令河道溢水,水冲进了袁洲城。
    有两个办法,第一,移城。上流的通洲还好说,袁洲不能再在原地了,必须向上移,三十到五十里,以三十里为佳,三十里那个地方地势平缓,适宜住人。百姓们先挪过去,要不要在那里建城,还要再看。
    第二,清河泥。河床必须重新挖深。
    “不管如何,先搬城是最好的办法。”孙菲说。
    姜姬问:“分流呢?”
    孙菲见是公主发问,低头道:“若要分流,需要实地勘查地势,非一日一月之功。”要想稳妥,查前十年此地水土,看后十年此地水土,都不算过分。
    一旦改河道分流,就是百年大计,不能草率。
    姜姬点头,道:“你再去袁洲,先任你为通洲太守,兼袁洲事吧。”
    孙菲伏下身去:“遵命!”
    他从摘星楼出来时,心还在砰砰跳。
    那一日,他被龚相宴请,席间龚相道:“公子才高,已被……所识。”龚相微笑间往莲花台一指,“某先在此,恭喜公子了。”
    孙菲想问这人是谁,他知道不是大王,但也不是龚相,难道当真是姜大将军?还是那个叫奇云的老头?
    还是有第三个人?
    龚相不肯直言,只说孙菲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了。然后就送他去了开元城。
    孙菲到开元后,见刘家的名声被那一场大火给抬高了,大王的名望一落千丈。他不着急替大王辩白,而是坐视开元其他世家蚕食刘氏留下的势力。
    期间,他出入各家,劝告他们不要学刘家,要“效忠大王”。
    于是这几家就把刘家搜刮一空后,当成贡品送到了乐城。
    刘箐“逃”得急,刘家那一室焦土还没收葬。其他几家想替刘家捡尸,让他们入土为安,孙菲劝他们不要这么做。
    因为刘箐才是该替家中长辈亲友收尸的人,他不做,就是不孝,他不孝,对他们才好。
    其他人明白过来,就任由刘家人曝尸在外。慢慢的,有往日与刘家交好的友人去替刘家收尸,期间自然要唾骂刘箐。
    大王与姜将军的人自然该骂,但最该骂的,难道不是刘箐?
    是他把祸事引到了开元城,毁了刘家七百年的家业啊。现在他为了功名利禄,带着自己的父母妻儿跑到了乐城,这样狼心狗肺之辈,真是人所共弃!
    此时,赵序到了。在他到之前,通洲水患的事开元城已经听说了,因为有商人从开元贩黄豆去通洲,还有人说涟水大关和滨河口两地现在正在限船,他们的生意都被耽误了。
    孙菲接到传信让他立刻去通洲视查当地情形,孙菲顾不上与赵序见上一面就匆匆离开。
    他扮做商人,到了涟水大关竟然看到姜将军给他安排了五百个护军,吓了他一大跳,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天下最有钱的商人也不可能养得起五百护卫。何况只是去通洲,那里又没大生意做。”
    姜将军给的小将笑着说:“大人不要难为我等,大将军亲自嘱咐我,不叫大人掉一根汗毛,少一根,我挨一棍子。”
    孙菲只得扮成贩奴的商人,这种商人最是凶恶,手上的人命多,多养几个人也说得过去。
    也幸好他扮成了贩奴的,一路走过去,自投上门的奴隶就不知有多少,父母拖着孩子宁可全家自卖,担心孙菲不要大人,就只卖孩子,不要吃的,不要钱,只要收下孩子,给他口饭吃,让他能活下去就行了。
    孙菲统统都收下了。收够一千人就命人带回去,先安置下来。
    他先到通洲,后到袁洲,然后回转,到了乐城欲见龚相,不料被龚相引到了摘星楼。
    见到了公主。
    在那一刻起,孙菲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孙菲当日就官拜博士,他还奇怪为什么会是博士?他看得出来,大王身边不管有用没用,都是大夫。博士?
    公主说他擅工程,孙菲茫然后反应过来,顿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修了路,但不想一辈子修路啊!
    幸好公主接着就开始问他袁洲和通洲的事了,说完这两个,公主叫他先去建自己的官衙,招收下属。等被大王封了博士以后就可以立刻走上马任。
    等他忙完这一堆回来,公主说:“袁洲已经照你说的上移三十里,百姓们都迁走了,袁洲的城也已经推了,就是扒也要扒一阵子。”
    孙菲:“……”
    他听说洪家被抓回来了,要问罪;柳家被请回来了,要受赏。
    所以,公主把这两家给调开后,就直接对这两地下手了。
    公主行事,竟然如此……果决。
    等他去上任时,送行的人何止上千。孙家芳菲子之名,再一次传扬开来。
    他头上顶着火热的博士头衔,带着孙家和旧日相熟亲友组成的下属,准备去通洲上任。
    功成名就,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孙菲回头看向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莲花台,那隐隐耸立的摘星楼顶尖。
    总之,先做好这件事吧。
    不能叫公主失望。
    他需要先证明自己,才能……去更大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
    第473章 为何, 为何
    王姻还没到郑国就听说了芳菲子的大名, 不免气苦。
    他生得晚,还在家中站在父祖面前背书时,孙菲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了。
    虽然自觉才华并不逊于孙菲,但世人确实只知孙菲不识他。
    他往日宁愿躲在家中高卧也不肯四处交游,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听人提起孙菲。若有人将他二人相提并论, 他更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他本意想一鸣惊人, 结果现在又是孙菲早他一步。
    “之前他躲在何处?”王姻喃喃道,“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动静?”
    他能当博士,可见早就在乐城了。但王姻在乐城也有两年时光了, 却从来没听到芳菲子的大名。
    真叫人生气!
    他鼓起劲,对车夫道:“再快些!”他要尽快见到郑王, 完成任务,回到鲁国, 接受属于他的光荣!
    他王姻,必要名扬天下!
    郑国现在人烟稀少,各城都显得有些“穷困”。街上行人不多, 商铺大多歇业关张。偶有一两架车经过,马瘦、车旧。
    王姻扮做游学的士子,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他说是自鲁国来, 郑人就纷纷请他到家中饮茶, 不是要荐子孙给他当弟子、当随从、当侍童, 就是要荐女儿给他当侍婢、当侍妾。
    他很奇怪,问为什么?
    男孩给他当弟子还好说,女儿怎么也要推给他?
    郑人都是一样的说法, 都道现在天景不好,担心郑王选美。
    皇帝要选后的事民间已经知道了,郑王自家没有姐妹,先王的女儿早就跟着先王去当“仙女”了,郑王自己就生了一个女儿,还嫁到了鲁国为后。所以皇帝选后,跟郑王无关,跟郑国有关。
    郑人猜测,郑王现在势单力孤,一定会广选良家美人,进贡给皇帝,以邀圣宠。
    贫家也有娇儿,何况他们这些衣食富足的人家?谁不是把亲生骨肉当成心肝?一个好好的女儿好不容易养到十多岁,难道就要让她去千里之外侍候人不成?王姻年纪不大,人品看着也行,学问好像也有一点,家世虽然没问出来,但看衣著、谈吐、随从就知道家里有钱有势。
    这样的人,把女儿送过去,至少不会吃苦头啊。
    何况听说鲁人一向对女子优容宽待。比起当皇帝的宫女,还不如去相邻的鲁国,近一点,日后或许还有相见的可能。
    王姻问:“何不嫁女?”
    郑人苦笑,这几年几乎年年征丁,有的城厉害的一年征两次、三次,除了八十老翁,哪里还有适龄男子?
    男少女多,只能外嫁。
    王姻当然不可能收下女儿,连弟子也都拒了,郑人苦难良多,他单人只手,又救得了几个?何况他这一去,自负重任,怎么可能在此时怜香惜玉?
    一路往望仙城去,路上关卡颇多,过城时频遭盘查、刁难。幸而王姻从未在外走动过,虽是鲁人,但年轻面嫩,又口舌甜滑,都叫他有惊无险的过了关,进了望仙城。
    望仙城上逍遥台。
    望仙城里比其他城市多了些人气,路上行人多了,城中店铺也有不少还开着门。王姻一路走来,发现最红火的是当铺和金银铺。
    他带了一些钱物,想收买东西,倒也容易。当铺的人听说他是鲁人,都私底下问他能不能从鲁国贩粮过来?
    鲁粮不入郑,从这一道王令颁下起,商人再也没有从鲁国往郑国运一粒粮食。
    哪怕不是鲁国产的,只要从鲁国经过,就不许运到郑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