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了这一场,姜姬心满意足,决定对龚獠好一点。这几年来,她一直冷着他,由着龚香把龚獠架空了。但龚獠第一没有向合陵告状,第二,好好的替她把大王与太子教好了。现在大王知道如何对待太子,太子也知如何侍候大王。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性格已经养成了,思维模式也建立起来了。
    姜旦虽然单纯,但他直线的思维是很大的优势。凡事只取对错,不问因果,正因为他不懂,所以与其花时间教他,让他在复杂的关系中浪费时间精力,不如直接灌输给他对错,建立对这个世界最本源的认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间的选项。这样固然会显得人过于固执,但对大王来说,固执已见并不能算很大的缺点。
    而姜扬,他是聪明,但优柔寡断,越聪明,他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他想做决定就越难。
    日后就算他有反心,在他想好要不要反姜旦,要怎么反姜旦之前,姜旦只要能发觉他的反心,就能一击必除。他思考的时间越久,对姜旦越有利。
    龚香他们一直担忧她的野心会膨胀到有一天对姜旦和姜扬刀兵相向的地步,但怎么控制自己的野心,怎么寻找自己的位置,要双赢而不是为了取胜搞得遍地狼藉,这是她最擅长的。
    ——她怎么会杀姜旦呢?尤其不会为野心而杀他。
    ——她也不需要真的坐上王位,事实上她就是王,一个虚名并不那么重要。
    ——她也不必和这个世界的公序良俗做对抗,太花时间也太花精力。
    所以姜旦和姜扬就是她放在王位上的招牌,她只要当真正的鲁国之主就行了。这两兄弟哪怕各坐三十年王位,她也能统治鲁国六十年。六十年,她能把鲁国变成什么样呢?
    别的不说,郑国那边占着晋江大片良田沃土,在刑家离开之后,她是不是可以……
    将台下突然传出激昂的打斗声,台上三个姓姜的都回了神,往下看。
    “怎么了?”姜姬问。
    绿玉最清楚,连忙说:“有人打了朱庇。”
    姜旦也走神很久了,“是看不惯他的人吗?”
    绿玉摇头,开始学给他们听。
    成蚕都能看懂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们这十家,朱庇当然也能看懂。但他跟成蚕不同,成蚕只想把自己家摘出来,朱庇想把被告的所有人家都给摘出来。
    于是,有人说兄杀弟,他说冬日天寒,小儿落入水中,当兄长的是跑去叫人救弟弟才没来得,不是故意的,怎么能说人家是故意的呢?同胞兄弟,同母所出,只是因为书背的没有弟弟多就杀弟弟,这也太可怕了,肯定不是真的!
    父鞭子至死,他说父亲是教子心切,他绝不会故意把儿子打死,只是打的时候忘了轻重,何况之后当父亲的也痛悔了很久,还写诗悼念儿子,可见其悔过之心,你们又怎么忍心这样污蔑一个爱子的父亲呢?
    前面都还好,当他说到婆婆欺凌儿媳至死是因为儿媳本来就身有恶疾才会过世,跟婆婆无关时,就被人打了。
    打他的不是旁人,竟然是那个媳妇的丈夫。
    这一打可热闹了。
    段青丝身负“公道”之责,连忙喝止住众人,于是想趁乱也举起正义之拳的人被拦住了不假,想帮朱庇的人也被拦下了。
    朱庇也曾学过武艺,现在偶尔也舞舞剑,骑骑马,打打猎,身体并不虚弱。就算这样,也在那个男子的拳下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最后段青丝看再不拉开,朱庇就要被打死了,才上前隔开两人,问这男子姓什么叫什么,来干什么。
    为什么打人?当然是义愤。义士打人,虽然有过错,但出于义愤,只是小暇而已,不必追究。
    不料,这男子说他就是夷信,是来认罪的。他的母亲,确实趁他不在家中时,百般责打妻子,令妻子行奴仆事,昼夜不歇,最后更是污蔑妻子与人有染,妻子无奈自尽,以示清白。
    他回家后,自然不信,可他不能状告其母,不能为妻子报仇,便替母亲去妻家认罪,愿以命偿命。
    岳家却很看重他,不肯要他的性命,还把妻子的妹妹嫁给他。
    他只得带新妻回家,离家时就带上妻子一起走,母亲说无人侍候,他就多请奴仆;母亲说独自在家寂寞,他就接来姑母姨婆,陪伴母亲;母亲对他哭诉,旧妻与新妻都暗中欺负她,还与人偷情,他听而不闻。
    本来这十年来,虽然小有矛盾,于孝道有碍,但他隔开母亲与妻子,却保全了两个人,心满意足。
    但一年前,他带妻子回家,早晨却被母亲带着族老堵门,因为母亲到族老那里告妻子不孝、淫荡、与人有染等种种恶行,欲替他休妻。
    不管他怎么解释,母亲信誓旦旦,哭号不休,族老到底还是相信了母亲,令他妻子归家。
    妻子也受辱不堪,情愿归家也不愿再留下了。
    他只得亲自送走妻子。
    时至今日,他已经把儿女都安顿好了,特意前来认罪。
    “婉儿之死全因我之故,如果不是爱我至深,她又怎么会连跑都不跑?”夷信站在将台下,大声对台上的姜姬三人喊,“吾有罪!”说罢,挥剑就颈。
    段青丝喊:“住手!!!”
    晚了。
    剑锋划过,血喷了出来,夷信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抽搐半晌后,气绝而亡。
    第438章 死人无法开口
    已经是中午了, 莲花台宫门前仍然水泄不通,越来越多的人和车涌来。
    姜姬只有一句话要说:加安保!
    姜武不得不临时从城外调兵进城, 把莲花台里外三层围起来,把所有堵在路上的车马都牵走,谁说情也不行!
    百姓们也越聚越多, 由于无人驱赶, 乐城的百姓本来也都有几分胆色,于是夷信自尽的一幕被人一再讲述。
    不是说百姓们没见过死人,但夷信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 这样的死法,绝对是乐城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日后留传后世可期。
    夷信的母亲也来了,从刚才就跪在夷信的尸首前哭, 说是母亲,却并不是一个老妇,也并不面目可憎,她身量娇小,桃心脸,淡淡的眉,一双眼睛不哭也带着三分情, 头发也是黑的,不见白,能看出年纪不小了, 但这个年纪还能有这份风情,可见年轻时是何等的佳人绝色。
    都听说过她虐待媳妇的事,但看到她的人之后,一般人都会开始在心底替她找理由,还有人认为说不定是媳妇不好,不是她不好。
    姜姬看这个婆婆哭了半天人也没昏就知道是个精明厉害的,这边龚香也把这美妇给打听出来了。
    还真挺不好打听的。龚香平时打交道的都是男子,他的人脉也多在这上头,谁会去关注一个寡居的女人呢?
    所以颇费了一番功夫。
    姜姬也打听过这个婆婆,奇特的是,她之前只打听出她如何虐待儿媳,可那个被买通来出卖主人的老仆竟然不觉得主人不对,言谈之间对那个儿媳妇十分厌恶,问他是不是这个儿媳做了什么坏事,他一点都说不出来,看起来就是被主人影响的,主人说坏的人,那就一定坏,哪怕不知为什么坏,主人说偷情,那她就一定偷情了,只是没被人抓住。
    这种主人是天是地是唯一的公理的人,她身边也有不少。
    但这么忠诚的仆人,因为爱赌,也愿意把主人的旧事卖出去换钱,哪怕他说完就悔恨不已也没办法,他忍不住不去赌。
    就像蟠儿这样的聪明人会早早醒悟,他对主人效忠并不意味着他能在主人身上找到人生意义;而这个老仆一辈子也没能看透,但他还是有种隐约的空虚感,这是他效忠主人,忠心主人,替主人办事所不能弥补的。所以他一边效忠主人,一边去赌,效忠是洗脑洗出来的,赌却是他自己找到的人生目标。
    龚香能打听出来是因为他的人脉与她不同,这个女人不是没有来历,没有父母家人,而是她在嫁人后就立誓只以夫家为家,彻底抛弃了娘家,连姓都不要了。
    所以她没有姓,名字是只给丈夫叫,别人只能称她为夷夫人,外人也只知道她是夷夫人。
    所以姜姬才打听不出来。
    她跟娘家早就断了往来,倒不是因为她舍弃父母姓氏,事实上她这么做,娘家和夫家都很敬佩她,两家关系也很好,娘家还因此就这么教剩下未出嫁的女儿了呢。
    如果不是她丈夫早死,娘家要她改嫁,她也不会跟娘家彻底断绝关系。
    ……然后,她娘家依然以她为荣。
    夷家是以武传家,也就是说,是传统的武将世家。但三百年前的鲁王就立志要把将军从自己的殿中给赶干净,他最后也真成功了。
    夷家就彻底绝了上进之路。
    后来夷家子弟只能往外面去找活干。乐城不设将职,其他的城是要将军的啊。夷家还等于是王城来的,有金字招牌那种,出去的子弟都被其他各城奉若上宾。
    不过将军,就是上阵打仗的。
    而且在各城干活,等于就是城主的私兵了。
    鲁国的大王没有开过战,下面的城却时不时的闹点矛盾,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有可能两个城拉起来打一架。
    有因为上回坐一起喝酒,你杯子里的酒泼到我脚上的;也有因为十年前,你我一起同船游玩,你说了一句什么什么话,我一直记在心里,现在我终于决定来找你报仇了!
    全是私仇私怨,还都特别小心眼。
    但打起来的时候,却特别要脸!规矩多得不得了。
    比如开战前先斗将,这就是传统中的传统,也是高雅礼仪的一部分,姜武打仗从来不用这一套,没人敢指责他,可乐城之外的城玩打仗游戏,这一环节却说什么都不能省,甚至是最重要的,重中之重。
    因为斗将赢了,有时可以令对方直接退兵,只要再加一根好舌头能骂得对面羞愧退走,这是最光荣的胜利法。
    夷信之父就是死在斗将上的。夷信子代父职,也是那个城的守将之一。
    至于各城的兵马数量就差距就很大了,姜姬前段时间才搞到一个比较可靠的数字,一看之下,不知该笑还是该笑,因为数字相差非常非常大。
    像合陵,保守估计兵马数在十万以上,可能有十五万。上回送到合陵的大概占这个数额的一半,所以现在合陵那边为什么这么乖?因为他们上次损失了一半人哈哈哈哈哈!
    姜姬想到这个梦里都要笑醒了!
    剩下的城,五万以下是一关,但有近六成的城市,兵马数在五千至一千这个档位。
    还有很多就有几百人。
    总之,她看到这个表的时候真有种开战车去把这些城都给推平的冲动!
    人那么少!不就是等着让她派人去收服的吗?
    她想了一下,让龚香把夷信已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龚香一听就懂这是公主打算从夷信任将的那个小城找点好处,果然下一刻就听公主问将军:“夷信没了,你派个将军,带上几万兵马,驻扎到那个城里去吧,保护那座城嘛。”
    龚香:“……”他说什么来着?看吧!
    将军很诚实的问:“几万?”
    公主:“看那个城守兵有多少,比他们多一两倍吧。”
    将军就低头盘算起来。
    龚香:“……将军,不如赶在过年前先送个消息过去,叫他们准备准备。”几万人,那个城估计要被啃上一大口肉了。
    将军摇头:“合适吗?”
    龚香:“合适。”你摇头是想出其不意吗?不不不,还是多给人家一点时间来筹钱筹粮的好。
    不然你这么多兵马一下子过去,会把城里的人吓坏的。
    公主在旁边还温柔微笑:“听叔叔的,叔叔有经验。”
    龚香笑道,“某还真有些经验,不过都是以前替先王收税时积累下来的。”比如想找哪个城要钱了,提前“暗示”一下,这样等去收钱时,人家也就准备好了。
    说回夷夫人。
    她跟丈夫的感情很好,不过聚少离多,她有过三个孩子,最后只有夷信一个人活了下来,剩下两个一儿一女都早早夭折了。
    夷信从小就由家中家将教导武艺,家中叔伯开蒙读书,十一岁左右就在家将的陪同下,骑着高头大马去上任了。
    因为要早早担起家业,所以夷信相当早熟。
    他一年只回家一次,就是过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