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和:“没了成家,哪里还有我……”
    段青丝单膝跪在他面前,看了眼成蚕那边,低声说:“阿和,你祖父肯死,是因为他把成家的希望放在了他的儿子手中,他相信他的儿子能救成家,所以才愿意死;你呢?你能先抛下你父,让他失去在生死关心可以托付的儿子吗?”
    成和被说动了,但想起刚才成蚕看他的眼神,心中更添复杂。
    旁人,尚怜惜他这条性命,他自己的父亲却……
    段青丝的最后一句话才真正打消了成和寻死的念头:“成家,罪不致此。”
    成和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段青丝是大王身边最受宠的值日后就明白过来了,顿时激动的仰起头:“你不会骗我!”段青丝点头:“绝无虚言!”
    成和催道:“快把我放到我爹那里!”
    段青丝:“你……”
    成和:“我不会寻死!我是要去劝我爹!”
    成蚕嘴唇干裂,头昏眼花,但他不能倒下。事到如今,在他身后的成家子弟中必定有人心生动摇。他如果倒下,成家子弟没了支撑,只怕会立刻崩溃。
    他本不想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的。
    现在……
    他悲愤的看向那些围观的人。
    今日之后,成家还有名声吗?
    或者说,还有成家吗?
    月至中天,在不知不觉中,广场前庭已经被兵马包围了。
    火把举起时,围观的人才发现自己身后全是森严的士兵,他们尖刀披甲,个个杀气腾腾。
    为首一人坐在马上,不到而立之年,却有如此虎狼之师。
    围观的数百人开始紧张起来,但看大将军的兵马没有上前围捕他们又都安静了下来。
    跟着有人发现……姜大将军的下巴是光的。
    大将军竟然不蓄须。
    真是与众不同的习惯啊。
    姜武摸着下巴,抬头看天上的月色,知道今天要闹到天亮了。
    成家的人也累了,围观的人也不敢说话了,广场上一时之间变寂静了,只有刀甲相击的声音。突然,上方的将台火光大亮,数十侍人高举火炬把将台上映得像白昼一般。
    然后,大王与太子驾临了。
    成蚕被身后的成家子弟推醒,正不解就看到了头顶上的鲁氏王旗。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广场上群情激奋起来。
    段青丝听了身边一人耳语几句后,走到成和那边说:“趁着现在,我送你过去。”
    成和连忙称谢,被段青丝推到了成家那堆人里。
    成和慢慢往前爬,爬到成蚕身边,小声叫:“爹,爹!”
    成蚕低头看到成和,怒道:“孽子!你要有半分孝心就该立刻去死!”
    成和心中一寒,强撑道:“爹,我听段青丝说,大王根本不想对成家如何!”
    这与成蚕的判断是一样的,但真的听到,还是有点安慰,“当真?”成和:“是真的!段青丝是这么跟我说的!”
    但那是以前啊,现在成家被揭出这么多丑事,甚至连朝午王时的事都有,大王还能放过成家吗?
    成和:“爹!我家犯的本来就不是大错!爹!他们做的事比我们家的严重多了!”
    ——那就让所有人都比成家更坏吧!
    第436章 恶人都披着人皮
    天还没亮, 整个乐城已经被“吵”醒了。
    绕着莲花台的八条路中的七条都已经满是车马,人们或自愿或不自愿的不得不起来, 乘车骑马来到莲花台将台前。
    如果不是姜武早就带兵围了莲花台,这些涌入的车马早就把莲花台附近堵得水泄不通了。
    现在, 通通只能弃车步行, 马也只能留在外面。
    但现在其实正处在中场休息中。
    将台上的姜旦在打瞌睡,还想让人送豆浆和煮鸡蛋上来,再来两个黄金饼。
    姜扬小声劝阻:“大王,吃喝不雅,此处不是……地方。”
    将台, 顾名思义, 是大王用来点将、阅兵的地方。
    朝午王时曾作宴戏之所, 相当没规矩了。
    姜旦现在在外面的名声好得很,姜扬觉得更该谨慎言行。不说平时, 就是现在这个场面, 也不能下面的人在争是非曲直,上面的大王吃吃喝喝。
    姜旦挺听劝的, 反正也不是真饿,就是闲坐无趣, 找点事干。
    不吃东西了, 他就往下看,下面乌泱泱全是人,一圈人,一圈枪尖林立, 再外还是一圈人,正慢慢往里挤,再往外就看不清了,天还是黑的,只能依稀看到车马来来去去。
    将台上风大,姜智命人送上皮裘,给大王和太子都裹上,再命几个侍童坐在脚边,抱住大王和太子的脚,以免脚冷体寒。
    下方,成蚕正在装昏,一边思考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首先,还是不能认的。
    但现在不认已经不是他一家的事了。他看了眼成和,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去找你叔父,道,我成家愿以千金之礼,求他高抬贵手,放我成家一条生路。”
    成和一时没明白过来,成蚕往另一边一使眼色,成和就懂了,这是让他去找他前岳父。
    成和犹豫了一下,从后面绕了过去,潜到前岳父身边,小声说话。
    前岳父看了这傻孩子一眼,叹道:“既然到我这里来了,就别回去了。”
    成和不解:“您若是答应了,我也好回去禀明父亲。”
    前岳父笑了,难得温柔的说:“当时我给姮儿择婿,头一条就是人要简单点,你七岁到我家,我就认识你,我看了你十年,觉得你是个简单孩子,这才把姮儿嫁给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和姮儿一辈子连吵架估计都吵不起来。”
    成和想起过往,也很怀念,低头喊道:“岳父……”
    “但我忘了,人越简单,就越蠢。因为他不用心,什么事都是别人怎么说,他都信,连想都不想。”
    成和被“骂”,感觉虽然复杂,但也乖乖听训。
    “姮儿如果不是机智,当时就要被你杀了。你只想到要维护成家,却忘了姮儿是你亲手从我这里娶走的妻室,你杀了她,丑事不外泄不假,你成家预备要怎么赔我一个女儿?说她是病死的?剑伤怎么解释?遇上匪徒?在家中怎会遇匪?在外,护卫是如何保护的?如果连护卫都牺牲了,这等恶匪,是怎么出现在乐城的?”
    成和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说:“是我对不起姮儿……”
    前岳父叹气:“你现在跟当时比也没有半分长进。”
    成和茫然抬头。
    前岳父笑着问他:“你父亲说,他的儿子在家里,你是我找来的小人,现在你来找我说话,人人都看得清楚,一会儿你再回去,你觉得你父亲是咬定你是小人更简单,还是带着成家向我认错更简单?”
    成和听懂了,目眦欲裂。
    前岳父:“所以,你就别回去了。你回去要是死了,我就更说不清了。你在这里,好歹还能替自己正一正名,至于你是想当成和,还是想当无名小人,都看接下来的吧。”
    成和恍惚起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的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我还是要去见父亲。”成和说。
    “想去就去吧。”前岳父说,“现在已经不是你一家的事了。”
    这个成和也明白,但他……总不能在家族存亡的时候站在外面。哪怕回去是死。
    成和回去后对成蚕说:“岳父说……只要你下跪认错就行。”
    成蚕点点头,温柔的对成和说:“好孩子,去后面你兄弟那里歇一歇吧,一会儿再随为父上去。”
    “是。”成和低声应着,回到堂兄弟中间去。
    堂兄弟们三三两两的依偎在一起,看到他来,纷纷避开。
    成和也不在意,经此一事,他们这一房想必就要交出手中权柄了。只要是为成家好,他也不在意。
    以前,他觉得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但今天……
    不远处,祖父停灵的卧榻上的白麻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四面还用石块压住角。
    何等凄凉?何等可笑?何等可悲?
    祖父生前只怕想不到他死后会是这么个下场。
    他曾经觉得祖父人老糊涂,在祖父相信姮儿会改嫁给他时最糊涂最可笑,他顺着祖父,当着祖父的面写下和离书后,姮儿连行李都不收拾,出门坐上车就回去了,祖父竟然还觉得姮儿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会嫁他,还对他很抱歉,留他说话,请他吃饭,送他礼物和许诺给他貌美侍女,还告诫他日后姮儿再回来就是他的长辈了,他要敬重礼貌云云。
    成和陪了祖父两天才离开,十几天后,不见音讯,祖父还写情诗送给姮儿,问其归期,被辱骂后仍不相信,情诗都写了好几封了,才被家中其他人发现,才……
    他当时觉得羞耻,又觉得祖父的丑态十分痛快,像报仇了一般。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人告到大王面前。
    带给成家灭顶之灾。
    朱家是和八姓一起到乐城的世家之一,传承七百年,仍屹立不倒。
    树大根深,支系上千。
    现在朱家大门紧闭,甚至不得不命家人持棍在外巡查,把所有想翻墙进来的人都给赶走。
    “这些人真跟蚂蚁似的,一群一群来!”一个护卫说。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个也抱怨。
    他们五人一队,执长棍绕着家中巡视,途经一个小院时,里面黑漆漆的,突然传出哭声。
    五人一惊,不敢进去查看,转头就跑了。
    朱庇坐在屋里,面前是他的叔叔们。他父亲早丧,他是叔叔们抚养长大的。
    但今天他们不是来看望他的,是来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