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姜智出来宣读了一番大王的悲痛陈辞,对他放纵姜奔之事深表痛悔,但又念在姜奔对先王的孝心、忠心,所以不忍杀他,只能让他去先王面前恕罪。
    至于无辜被害的那些家人,如有子孙,则恩推子孙,有一个算一个,有十个儿子的,十个儿子都有赏赐,有二十个孙子的,二十个孙子也都有赏赐。
    前惩凶,后赏银,这一通下来,这些人也被安抚得差不多了,都被劝了回去。
    又过一日,姜旦又命人送上他亲自写的诗词,为这些死去的人送葬。
    乐城内外又都是赞美的声音了。
    龚香这才来见赵荟。
    “阿跛替我找了不小的麻烦。”龚香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外对赵荟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好叫阿跛知道,大王得天护佑,那些小人是伤不了大王分毫的。”
    赵荟被关这么几天,门都出不去,只有人来送饭时才会打开门,让他看一眼外面的天。他拱拱手道:“高明的是四海,某这回认输了。”
    龚香高傲的哼了一声,特意叫来侍人,道:“日后不必再关着门了。”
    赵荟等龚香走后,才叹了口气。他这一招看似是折了姜氏的一条臂膀,但看起来,倒像是帮了龚香一个忙。龚香想必是不愿意看到姜氏有太多帮手的。
    可龚香对他有偏见,他就算想跟龚香联手,只怕龚香也看不上他。
    这样一来,只能指望白清园了。
    姜姬看着替她倒水的白清园,觉得他不那么面目狰狞的时候,还真是赏心悦目。
    头脑空空的美人其实真的是解闷的佳品,长得美,脑子笨,反应慢,就像一只懒洋洋打滚的小猫,连爪子和牙都还没长尖,伤不了人分毫,只能任人抚摸摆布。
    她伸出手去,轻轻抬起白清园的下巴,看着这个美人一瞬间脸颊、耳朵、额头全红了。
    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不肯看她,睫毛低垂轻颤,牙关轻咬,嘴唇瑟瑟发抖。
    她又转而抚摸他的脖子,解开他的头发,他都不动也不反抗。
    “啾啾今日好温柔。”她笑道:“我都不敢信了。”她的手继续在他的耳垂间流连,此处皮最嫩。
    白清园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人倒是在轻轻发抖。
    快气疯了吧?
    “啾啾因何改变了主意?”她倚在他肩头,轻声问。
    只听白清园抖着声音说:“……因为我知公主待我是真心,以往是我不好,不该辜负公主。”
    她也放轻声音:“是不是真心的话?”
    白清园说都不肯说了,只是点头。
    “既是真心话,啾啾把腰带解了,到我的榻上来。”
    听到这一句,白清园只觉得耳鼓闷响,整个人像成了木偶泥胎,灵魂已经脱壳而去。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可是,那人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女子只要爱上男人,就一定会死心踏地,只要他能让公主真心爱上他,他才能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他抖着手,解开腰带,怔怔的起身,准备往里面走。
    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少年,剑眉星目,一见他就骂:“哪里来的脏东西!在这里污了公主的地方!跟我出去!看小爷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人是谁?白清园没反应过来,这人一拳已经打到他胸口了。
    他突然被打,根本反应不过来,少年拳打脚踢,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只能用手护住头脸,来不及反抗。
    这时,他听到公主慢悠悠的说了一句:“绿玉,你又胡来。”
    公主!公主为何不救他?
    白清园倒在地上,抬起头,看到公主走过来,并没有生那个少年的气,反倒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他好不容易冲我低头了,你啊,就不能等等吗?”
    那个少年气得要跳起来,“这种人不过是一张脸长得好,公主就千般爱护!我就是看不惯!”
    公主无奈道:“好好好,那就让人把他带出去吧,你来弹琴给我听。”
    她拉着这个少年进去,一眼都没有看他。
    第365章 招赘
    姜姬想把白清园推回赵荟身边,好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可使。但接下去白清园龟缩了, 赵荟不知是不是看穿此人不堪重用, 竟然在龚香允许他出门之后,直接跑去找姜旦了。
    姜旦现在是“我家大门常打开”的状态, 他的行宫主殿每天都是欢迎各界文人士子进来的, 大家不踢球就一起来开辩论(吵架)大会嘛。
    在发生了“误杀”事件后, 随着姜奔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被押往山陵,姜旦也必须做出姿态来, 不能再耽于玩乐,要专心政务。于是球不能踢了,辩论大会天天开, 一开就开到二半夜。
    姜姬一直觉得辩论就是文明的吵架比赛,一切耍赖技巧都可以冠以一个更文明的名字,其本质就是吵赢别人, 能把围观的人都给洗脑者为冠军。
    郑国那个乔小君就是在这种百人辩论比赛中被对手的论点驳倒,并惨遭洗脑——他自己的逻辑链断掉了,输得惨不忍睹。
    而且是被两国人围观,称得上输一次, 天下皆知了。
    在姜旦面前天天开的就是这种辩论比赛, 而姜旦又比较“开明”,曾有言他们无事不可说,无事不可议,等于鲁国、天下,什么事都可以放在大庭广众下面来谈。
    当然, 谈出来的结果,姜姬是不听的。
    但能让他们谈,畅所欲言,这在这些人心目中已经是难得的明君了。
    出于对明君的爱护,姜奔的事虽然也被人提起过一嘴,但大家都很克制,不愿意让姜旦被姜奔被抹黑,连带着对姜奔的抨击都不太严重。他们最近在议论的事是发生在流民村,也就是二环上的故事。
    姜旦和姜姬长居行宫,乐城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这里,随着各个家族都纷纷在行宫周围盖房子安家落户,现在二环这里倒是比以前莲花台那里更红火了。
    但二环目前的发展很不均衡,有点东半城贵,西半城贱的感觉。
    一边是行宫和周围的各大家族,另一边则是流民以前包围流民的各官属官衙,而士子村则在流民村以外,士子们每天要往行宫来,几乎都要经过流民村,也不可避免的,对那里发生的事耳熟能详。
    流民村发生了借女、借妻的事情。
    因为女性可以领取粮食,但不是第一家都有女性,在行宫的宫妇和宫女放归之后,流民村里仍有五分之四的家庭没有女性。
    没有妻子、女儿和母亲。
    但粮食又是实打实的好处。直到现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工作,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去干苦力、卖力气,世界上永远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自作聪明的人。
    他们不愿意费力气,认为那是蠢人才干的事,他们更愿意花脑筋。
    借妻、借女、借母这种事就应运而生了。
    女性多数是没有名字的,出嫁后只有一个姓氏,或者现加一个排行。这也为她们的冒领创造了条件。
    家中有妻子把妻子领到别人家中摆一摆,等人来检查登记了,说此人有妻,记上姓氏,好,这就可以领粮了。
    女儿和母亲则是用认干亲的方式来换粮,换来的粮食,出借方可得一成到三成,借人方得四成到五成,剩下的归中介。
    姜旦面前的人就分做两边在吵。
    一边认为这样当然不好,这是欺骗大王嘛;另一边则认为百姓穷苦才出此下策,不该多加苛责。
    两边倒是吵出了一个结果:就不该给粮食,全取消了就行。
    姜旦听姜智转述的他们吵完之后的结果,含笑摇头,不发一语。
    然后下面的人一看,哦,那就继续第二局吧。
    赵荟围观了两天,间或也发言,但他更多的时间只是观察,观察大王。
    但看来看去,他倒觉得,大王身边的那个貌美侍人,似乎更值得注意。
    “哥哥,那个人一直在看着哥哥。”一个在殿上端水倒茶的小侍童对姜智小声说。
    姜智点点头,道:“你们小心些,别被他发现,只需要知道他都跟谁说过话就行,不必到他跟前去。”
    小侍童乖巧的点头,“我记得的,哥哥。”
    姜姬知道的远比他们说的严重。
    姜姬的政策中对女性的优容让流民开始追逐女性,人贩子手中的女奴隶再次开始走俏起来。
    姜姬就命人打击商人,痛快的抓了一批,抄了一批人的家之后,正规商人消停了,但贩女之事仍屡禁不止。
    父母将女儿嫁于别人为妻,但却暂时不放女儿离家,她要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夫家,干两家的活。父母家登记时,她是女儿要回来,丈夫家登记时,她是妻子要过去。
    也有丈夫以妻为姐妹,比照前例行事。
    更有借母的,母亲可以多有几个儿子,十个八个不嫌多,二十个三十个也不是没有。姜姬就在登记上看到过一个女姓的名字下登记五十八个儿子,可怜她才三十六岁。
    人类对利益的追求是赤祼祼的,是毫无遮掩的,是没有道德的。
    姜姬对龚香说:“下一步,挑几户人家,家资殷盛,在乡邻之间的名声很好,最重要的是,家中有长姐与幼弟,或只有一女,父母则兄弟众多。”
    龚香道:“这不难,只是公主想做什么,还请给某一些提示。”
    姜姬笑了一下,笑得龚香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外,龚香不知所以,也跟了上去,看到公主在看不远处大王的宫殿,可以看到那里此时仍有许多人进出,在这里都能听到殿里传来的人声鼎沸。
    “……公主。”龚香深沉的唤了一声。
    如果他是公主,拥有这样的智慧,只因不是男子,就只能看着无能的幼弟登上王位,揽尽人心,她却只能龟缩在内殿,无人知道她的名字,该是何等的心情?
    只是想一想,都能叫他心中也升出一丝丝不平来。
    “我时常想……”公主的声音传来,“若我能继位,会变成什么样。”
    龚香跪下了,“公主,三思。”
    如果公主想要这个王位,毫无疑问,鲁国将掀起血雨腥风!
    姜姬笑着把龚香扶起来:“叔叔多虑了。我不会自讨苦吃。”
    龚香却没办法放心。
    姜姬转身回来,两人入座,气氛却跟刚才截然不同,静谧环绕着两人。
    姜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想立一个新的规矩。”
    龚香屏息静气:“公主请讲。”
    “如果夫妇子女众多,则继承者为子;若没有儿子,或儿子死去,则长女可继承家业。”
    龚香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