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姬摇头:“我忘了。”记忆中有一个温柔的女人会叫她的名字,是什么呢?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叫过她。
    她有点想她了。
    但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郑姬看了眼姜旦,悄悄扯住他的袖子。她会一直讨好这个人的,等他很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可以让他把那个女人接来了。
    最后,姜旦终于给郑姬取好了名字,费了他许多许多功夫,起出来一个他觉得还不错的名字,就兴冲冲的让姜智去说给姜姬听了。
    “……春花?”姜姬看着木牍上的字,有些幼稚,但一笔一划刻得很认真,这是姜旦亲手刻的。
    从字面意思解释的话,这个名字非常好,代表着姜旦对郑姬的关心与爱护,以及美好的期待。
    她看向庭院中开得欣欣向荣的繁花,每逢春天,百花盛开,这是大自然的赠礼,最美丽的景色。
    “这个名字很好。”她道,“就这么叫吧。”
    有郑女入鲁,为我王后。
    这件事被侍童们锲成告示,巨大的木板立在乐城城门口,告知百姓。
    鲁国举国欢庆。
    郑国王宫有许多传说中的“神物”,比如梁帝遇仙时住的仙宫就被重新搬到了逍遥台,里面的宫女也都要做仙女打扮,赤身乌发,云鬓斜堆,倒插金钗什么的。
    那曾是先王最喜欢流连的宫室,他在这里,仿佛也成了被神女的神酒留了七年的梁帝,他也曾大发议论,如果是他,必然不会辜负神女的深情,一定会舍下这尘世,追随神女而去。
    现在的郑王只把这座遇仙宫当做招待客人的地方,在这里,总是能宾主尽欢。他偶尔闲暇时也会来这里消遣,却从不许自己沉迷享乐。
    丁强求见时,他刚好与赵荟在这遇仙宫饮酒作乐。
    听到侍人通传,他笑问赵荟:“此人是不是也是八姓后人?”
    赵荟面色沉郁,此时此刻,在郑国遇到八姓,赵荟难免觉得面上无光。不管话说得再好听,他们确实是像丧家之犬一样从鲁国逃走了,背弃鲁国,背弃鲁王,背弃了自己的祖先。
    赵氏七百余年的光荣,就终结在他们手中了。他还记得他年迈的长兄赵肃死的时候,不肯见家中子孙,还趁人不备,亲手用刀划破面颊,意欲割鼻刺目,被人拦下来后,他在床榻上痛哭:“我没有脸见祖宗!没有脸见他们!”
    赵荟在榻旁,黯然无语。
    赵家只错了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后悔了。
    是赵家不该从逆?可第一个倒向朝午王的是田家,彼时姜鲜无能,良禽择木,他们也是顺势而为,何况当时从逆的又何止他们一家?
    是赵家不该送女进宫?
    朝午王连待他恩重如山的兄长都能背叛,这种小人怎么能以忠心相待?他们防备此人,难道不是为了鲁国着想?
    似乎每一步走来,他们都没选错。
    ……难道要怪兄长不该带着家小逃出鲁国?
    赵荟想到这里,连忙把这个念头掐掉了。长兄是为了保存赵家才做出这个决定的,难道最心疼的不是长兄吗?是他甘冒千夫所指,也不忍心牺牲家族子弟。
    正因为他们逃出来了,所以赵氏还活着。
    如今的莲花台,只剩下一个龚氏,还是合陵偏支。
    八姓早就没了。
    哥哥也没有错。
    错的是姜氏!
    姜氏气数已尽,才会国统难继,难道不是吗?
    赵荟道:“不过是当年丁氏在外的一支子孙,嫡脉都没了,他们就跑出来冒充八姓,真是丢脸!”
    郑王状似同意的点了点头,指着侧门道:“这种小人,你就不要见了。”
    赵荟也不想遇上丁强,真碰上了,他要怎么陈姓名,自报家门呢?
    他走后,郑王才让人请丁强进来。
    丁强在宫门前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的进去了。
    赵荟坐在偏殿,郑王体贴她,命宫女在此服侍。美貌多情的宫女温柔似水,环绕着他,体贴着他。
    赵荟渐渐觉得心情好些了,搂住宫女问赵女,“我有两个侄女在王宫里,你们见过她们没有?”
    宫女当然知道两个赵氏,大王是多么喜欢她们姐妹啊,夜夜都要她们相伴。但这二个美人被大王珍藏在深宫中,偶然出来,也乘着华丽的马车,她们是不能靠近的。
    郑王王宫与鲁王王宫不同。赵荟记得在莲花台,并不禁止亲眷与宫中女子相见,应该说姜氏诸王从来没管过这种事。
    但在郑王王宫则不同。女子入宫后,竟然就不能再与父亲兄弟见面了。
    据说是先王时期,先王喜爱“仙女”,这些仙女大多是各世家以自家女子假借仙女之名进了,也有乡野美人被世家得到,同样谎称是仙女,送给郑国先王。
    既是仙女,又怎么会有凡间父母兄弟姐妹呢?
    结果先王虽然嘴里唤的是“仙女”,行事上也不过把她们当成玩物对待。于是,便有将仙女赏赐下去的事。偶然间,有那么一两例,“仙女”被赏给了送她们进来的父兄。
    这种丑事,当然不能怪先王。难道不是世家欺瞒先王吗?
    但如今就变成现在这样。赵荟将两个侄女送进宫后,连当着郑王的面打听一两句都会被斥责。
    赵荟心中再恶心郑王自欺欺人,郑国先王毁灭人伦,当着郑王的面,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只能这么私下问上一两句,听说她们过得好,他就能稍稍宽慰一点了。
    他掏出几块玉佩,送给这些宫女,正要叫她们对郑王保密,就听到隔壁殿中发生的骚乱。外面的侍人、宫女都慌乱起来,他连忙叫住一个人询问:“发生了何事?可是鲁国使节对我王不利?”
    侍人发抖道:“鲁、鲁国使节责骂我王……问我王为何要遣乔大夫入鲁?可是对鲁王不敬?”
    赵荟站在殿外也听到了殿内传出来的吼声。
    “敢问郑王,此是何意?”丁强气势如虹,站在郑王面前喝道。
    郑王目瞪口呆,都有点结巴了:“鲁、鲁使先坐下,先坐下……本王绝无此意啊……”
    偏偏这里现在没别人,一开始就只有他和赵荟,现在赵荟还不在。郑王无人护驾,既不能跟丁强认真,又拉不下脸来说软话,真是难为死他了!
    第354章 索粮
    要不要进去?
    赵荟只犹豫了一息就重整衣冠,准备进去“解救”郑王。
    这是他和鲁国彻底割裂开来的机会!只要当着郑王的面斥责鲁国使臣。
    而且他就在隔壁, 如果听到动静还不过去, 郑王心里必定不快。
    他举步欲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明知故问, “赵大夫想进去助大王一臂之力?”
    赵荟回头, 看到一个青衫男子, 他年约五旬,须发花白, 面容端正,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风流。
    “曹歧人。”他难掩恼怒。
    这人是故意的!
    这个曹歧人是魏人,家中落败, 他不思振兴家业,却一味的追仙访幽。听说郑国有仙人出没,就带着两个家人跑来了。
    偏偏他来的时机不巧, 先王已逝,那个据说是仙人的什么奇云山人也不见踪影了,如果他早来几年,说不定还能在郑国混个官当当。
    结果此人不知真是痴人, 还是以此作戏, 明知先王是先王,当今是当今,如今这个郑王明摆着并不信仙、崇仙,他却偏偏靠着迷信仙人这种招数成为了郑王的座上宾客!
    虽然还没有授官,但郑王似乎非常喜欢他, 不但时常请他到宫中来,偶尔还跑去他寄居的山村找他。
    ——这人寄居的山村,就是当年奇云山人住的地方。
    那里现在少有人烟,完全不见当年山下车如流水,往来如织的盛况。
    此人据说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去年才被郑王碰到。
    如果这人真是故意在那里等郑王,那可真是心机深沉了。
    “啊,是某错了。”曹非,入郑后改名为曹歧人,对恼羞成怒的赵荟一拱手,状似感动的轻声道,“赵大夫是进去救那个鲁人性命的!”他说完又是一个长揖,“曹大夫高义,高义啊!”
    赵荟被他这么一说,就再也无法进去了。他是鲁人,在郑当官没什么,但他不能真的做个叛国之人。赵家逃走可以用不堪姜氏驱使为理由,但他不能否认他是鲁人。
    就如同他现在进去,为郑王解围,叫忠心;救鲁使于水火,为大义。
    曹歧人硬是把他进去说成是为鲁使解围,那他又何必进去?
    赵荟甩袖,气冲冲的走了。
    曹非目送赵荟快步下了玉阶,才来到宫殿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估计郑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那个叫丁强的使节都问第三遍了,他也该进去了。
    曹非进殿从来都是不需要侍人通传的,这也跟他与郑王是认识时的身份有关。彼时,他是个相信世间有仙人,听到哪里有仙人出没就会跑过去的痴人,郑王扮作普通士子,两人在山间偶遇后,一见如故。郑王就一直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他结交,一直没暴露,直到郑王装够了,才坦白出来,曹非当然就要大礼参拜,拜完之后非常脱俗的直接问听说你爹修仙修了一辈子,我能进王宫去看看你爹住过的宫殿、用过的器物、读过的书、收集的仙物仙器吗?
    把痴字发挥到了极致,果然引起了郑王的兴趣,不但引他入宫大大方方的让他参观,还很喜欢跟他聊起先王。
    曹非估计他是唯一一个可以陪郑王聊先王的人了。奇异的是,人人都觉得郑王必定深恨先王,可从郑王的话音里,他却觉得郑王其实非常、非常爱戴先王,几乎就是崇拜了,而且他在心底深处,是宁愿相信先王真的去当神仙了。
    ——郑王与先王之间必有蹊跷。
    坊间传言,先王是吃那个奇云山人的药吃死的;也有说先王是修仙修到自己脑子坏了,把自己关在宫殿里生生饿死的;但大部分人觉得先王只是寿命到了。
    郑王后续的作为可以称一句英明果断。
    但听郑王说得多了,曹非开始怀疑先王的死因了。
    说不定……
    他迈步进去,装作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诡异道:“大王,愿意有客人在啊。”
    说是这么说,他也不管不顾的进来坐下,还拿起郑王桌案上的酒壶,喝起了酒。
    突然进来一个人,行事作风又不像郑国大臣,丁强就有些茫然了。
    郑王松了口气,丢下丁强,招待起曹非来:“歧人,坐到孤身边来!孤前几日才得了一壶美酒,正想与你共饮!”
    曹非就换了位子,坐到郑王榻下,“那就快唤人取来。”
    郑王就唤侍人去取酒。
    侍人哆嗦着去了,他们刚才都看到了此人对郑王不敬,郑王哑口无言的样子,都怕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曹非这时转头看丁强了,“君是何人?何不坐下与我同饮?”
    气势这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刚才被曹非打断后,就有些没办法往下接话了。
    幸好郑王接话了。
    郑王刚才是没反应过来,此时有曹非打岔,他又早就知道鲁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道:“客人刚才所问,孤真是委屈!没想到丁公竟然是这么看待孤的!”说罢就洒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