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珍听到蒋龙的呼吸一点也不像要睡着了,说:“我听说,你和公主情谊深厚。”
    以前是公主追求蒋龙,但最近传出来的流言却是蒋龙好像回应了公主。这个从归国后就被无数人争夺追求的女人,在蒋龙面前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像对龚獠那样只收礼物却吝啬给他一个笑容,不像对蒋盛那样从头到尾都视而不见。一个以前只喜欢享受的公主,真的爱上蒋龙了?
    蒋龙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以为父亲会接着问下去,但没想到蒋珍不但没有继续问,还翻了个身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蒋龙去见蒋伟,只是被留下吃了顿早饭,说了几句在宫中注意身体,有空多回家来看看这样的话后就催他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蒋龙百思不解。
    “他跟公主不是真的。”蒋珍叹气,昨晚上听到蒋龙的笑声他就懂了,他只是在得意,丝毫没有陷入爱情中的男人的激动与雀跃。
    “他不是真的。”蒋伟早就想到了,“公主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蒋珍道,“但他得意成那个样子,只怕对公主的心意是十拿九稳的。”
    “这也不奇怪。”蒋伟叹道,“莲花台上,哪里还有能与龙儿比肩的人呢。”如果蒋彪的那个宠儿仍在,他倒不会这么自信。
    “公主想嫁他?”蒋珍犹豫的问蒋伟。
    “就算此时不想,日后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想了。”蒋伟道,“阿龙现在已经是内史了,等上十年,他下一步可以做司徒!”司徒是以前蒋淑做过的官,掌一国民生,等蒋龙坐到这个位置,整个鲁国所有的城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一城的丁口、田地、税赋,这些他都可以过问。
    “如果龙儿再娶了公主……”那这个司徒就更有把握了。因为娶了公主之后,他就算是大王的“家人”,看大王现在只肯给两个养子不停加官就知道,只有成为大王的家人,才能更上一层楼。
    也正是因为这个,蒋伟才重新开始犹豫起来:到底是支持蒋彪,还是支持蒋龙呢?
    如果现在蒋龙还是个在大王身边听话传话的仆人,那毫无疑问,他只会选蒋彪。但蒋龙突然就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又替大王出使,回来后又一跃成了宫中内史……
    蒋珍道,“对了,听龙儿说,最近大王服用仙丹已经越来越厉害了。”
    “宫中再也无人制肘,大王想畅快一下也不奇怪。”蒋伟笑了,“那个女人的孩子快出生了。”
    这大概是最意外的一件事了。明明蒋彪斩钉截铁的说大王不能行事,结果大王竟然在宫中藏了一个女人三年,现在这个女人还有了孩子。
    “只等生下来看一看了。”
    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了莲花台的清晨。
    在承华宫后面,一群宫女着急慌忙的跑来跑去,时不时的撞在一起或跌一跤。
    “快快快!”
    “热水!热水!”
    “对了,布要煮一下!公主那里就是这么做的!”
    “孩子出来了!剪子呢?”
    怜奴和蒋龙一起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等着,从这里只能看到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宫女,还有蒸腾的白烟,以及顺风飘过来的一点腥味。
    蒋龙以袖掩鼻。
    怜奴嘲笑道:“行云这是受不了这味儿了?”
    蒋龙看了他一眼,默默站开,然后挥袖把风往怜奴那里扇。
    怜奴一时不妨,气得发笑,也站开了几步。他也觉得这味不好闻啊,不过在大王身边侍候时,哪里能去在意气味好不好闻的事?所以他也习惯了。现在看蒋龙,才发觉眼前的人不是大王。
    ……他原本也是不必忍耐的。
    蒋龙道:“你不是不在意吗?”
    两人互看一眼,都不说话了。
    终于,一个宫女兴高采烈的向他们跑来,还没跑到就大声喊:“是个公子!”
    “是个小公子!!”
    姜旦躲在宫门外,姜仁过来把他拉到一辆炭车前,把他给推了上去。他和炭翁说好了,他带他们进去,他会让人用更多的钱买下他这一车炭。
    车一动,姜旦就在车里忍不住欢快的催,“快快快!”他一回头,看到姜仁一脸凄惶,安慰他道:“没事,我们可以先去摘星楼嘛!就算王后死了,我们也可以住在宫里啊!”他对着身后摘星宫的方向说,“反正我不要再回去了!”
    第175章 年
    混进宫比想像的更容易,宫门口的侍卫看到脏兮兮的炭车就挥挥让他们赶紧过去。炭翁的孙子从车上蹦下来,拿着一把大扫帚把炭车走过洒下的炭灰都给一一扫净。
    车吱吱哑哑的走着,车里躲着的姜仁与姜旦摇摇晃晃,大气也不敢出。
    车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炭翁把车停下,小声对车里的姜仁说:“小公子,你说的地方是哪里啊?”
    炭翁祖辈都在莲花台烧炭,据说家祖以前也是大王的役者,因为擅长烧出气味清香又没什么烟气的炭而被大王赏赐。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就在城外专门烧炭了。他的儿子从外地贩来上好的松木,松木直,气味清香,他把它们锯成一段段的,烧成上好的松木炭,这门手艺是家传的,从选料起,每一步都不可马虎。
    但炭烧得再好,钱才是最重要的。今年他们家的粮食已经不够吃了,家里就算自己不吃,也要给奴隶吃饱。他想多赚些钱。
    姜仁说他认识公主身边的侍从,可以替他说好话,帮他把炭卖给公主。公主仁慈大方的名声在外,过年前还有那么多商人上门求公主买下他们的鸡鸭羊,那些商人愁眉苦脸的去,兴高采烈的出来,大家都看到了。炭翁自然就相信了。
    姜仁的声音从车里细细的传来:“老翁,你往那边走,对,就是最高的那座摘星楼。”
    炭翁抬起头,远处的摘星楼矗立在蓝天之下。他抿了抿嘴,一鼓作气的叫上小孙子:“乖儿,替爷爷推车!”
    一共二十多辆炭车蜿蜒驶向摘星楼,自然不可能没人看见。蒋龙站在金潞宫前的回廊上看到,喃喃道:“摘星楼已经没有炭了?”每隔三个月,宫中就需要采办新炭,他才刚上任不到一个月,查过库存,金潞宫的炭还有三千斤,承华宫有两千斤,摘星楼只有一千斤,因为公主喜欢办鼎食,用炭颇费。他本就打算这次先给摘星楼补足炭数,再多给两千斤。不料今日已经看到有人去摘星楼送炭了。
    公主有钱,自然不会受委屈。
    他哂笑着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回廊下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走近,小声叫道:“内史大人,内史大人。”
    “何事?”蒋龙微笑着问。
    宫女脸上一红,心想内史大人如此好心,一定不会坐视夫人冻着的。她道:“夫人那里……没有炭了。”
    蒋龙愣了一下,“夫人那里怎么会没有炭?”话音未落就想起来了,这个夫人指的必然不是茉娘,而是那个侍女。他道:“再等十五日就有炭了。”
    宫女嗫嚅道,“……十五日,十五日,夫人该冻坏了。”
    蒋龙叹气,做势喊来侍候他的侍人,道:“你去把我屋里的那一百斤炭先送到承华宫去。”
    那个侍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宫女,点头,对宫女说:“请跟我来吧。”
    宫女惶恐不安的连连摆手,“不不不,那怎么行……”但蒋龙说完转身就走了,立刻就有其他侍人来与蒋龙说话,两人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内史大人一直都很忙。”侍人说。
    宫女的脸突然变得更红了。
    “请跟我来吧。”侍人说。
    “我不能要内史大人的炭。”宫女说完,转头就跑了。
    侍人没有去追,看着那个宫女跑得没了踪影。等到中午,蒋龙回来用饭,看到屋里烧着炭,问侍人:“炭没给她送去?”
    侍人摇头,心道难道你会不知道?装模作样。
    蒋龙吃过饭,放下筷子起身道,“你随我一起去把这炭给送过去吧。”
    侍人这才惊讶的看了眼蒋龙。
    他去找了一架小车,把炭抱上去,然后他推着车,和蒋龙一起去了承华宫。
    承华宫仍然矗立在原地,就算它的主人死了,它也没有任何改变。宫墙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微光,前庭的雪没有清扫,几只麻雀趁着天气晴好,正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的走着,它们寻找着埋在雪下的草籽,身后留下一排三丫的脚印。
    推车的侍人看到,露出微笑,这让他想起还在家里时,被父亲领着欣赏雪景,父亲还指着这一幕让他吟诵诗歌呢。
    就算人事更迭,这些小生灵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台阶上已经清扫过了,为了防止落雪结冰,石阶上洒了盐。
    蒋龙走上去,指着另一边的小道说,“你从这里过去,把炭送过去就行了。一会儿回来在这里等我。”
    侍人答应下来,推着车穿过小道,又走过一个庭院,又过了一道门,再过一个庭院,才看到人烟。那个上午见过的宫女看到他推着炭车过来,惊喜道:“你、你把炭送来了!”
    侍人把小车推到门前,门前的污水溅到他的脚上,宫女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手忙脚乱道:“我、我拿布给你擦擦。”
    “不用。”他看了眼自己的脚,如果还在家里,他可能会因此发火,会心情不好,但现在他早就不在乎这种事了,“这些炭拿去用吧,省着点用,十五天后新炭就送来了。”
    宫女挽起袖子,一点也不嫌脏的把炭搬进屋里,侍人看她搬了两趟后,自己也上来帮忙。
    宫女吓了一跳:“不用不用!”
    “没事,我帮你,再一次就搬完了。”其实也不多,一共才一百七十几斤而已。
    侍人抱着一大捆炭走进屋,却看到在角落里铺着一个草床,草上还躺着一个女人。他脚下一滞,随即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他左右看了一眼,不由得回头问宫女:“小公子呢?”
    宫女的脸上蹭的都是炭灰,抹了一把,带着一点不忿的说:“……在那边呢。”她扬了一下下巴,指着前方的宫殿说。
    炭搬完了,侍人走出来,那个躺在草上的女人从头到尾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宫女送他出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夫人好不容易生下了小公子,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被那边抱走了!”
    “那是王后。”侍人提醒道。
    宫女仍是不忿,但也明白轻重,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侍人要告辞了,她看到侍人身上的衣服被炭灰污了,壮着胆子说:“你这件衣服,我给你洗吧!”
    看到她那双灵动鲜活的眼睛,里面透出的情意像连最珍贵的宝石也要为之逊色。
    侍人在这一刻忽视了她平庸的外貌,只觉得这样的眼神竟然还会落在他身上……
    他心中一缩,疼得钻心。
    他避开她的眼神,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大步走了。
    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
    茉娘不敢看蒋龙,但仍倔强的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蒋龙平静道:“这个孩子你想留几日就留几日,但早晚我要把他带走的。”他看着茉娘的背影,放柔声音道:“你很清楚,你不能养他。”
    “……我可以的。”茉娘不是很有自信的说。
    怜奴在这个孩子落地的深夜偷偷跑来见她,告诉她最好把这个孩子留在承华宫。“把这个女人留下,把这个孩子也留下,这样你才能活得下去。”
    但第二天,蒋龙来说的却完全不同,他说他要把这个孩子送到公主那里去。
    “公主极得大王欢心,在国中也颇有善名。何况,她早晚是要嫁出去的,这个孩子给她养上几年,等她走后,我再把他领回来给你。”
    茉娘不解,既然这样,又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孩子先送给公主呢?
    “第一,承华宫以前得罪过公主,既然抢走了一个孩子,就还给她另一个。”蒋龙说,“第二,大王不会乐于见到你养育小公子的,如果这个小公子成了蒋家女人养大的,他宁可不要他。把他给公主养才是对的。只要那个女人在这里,日后小公子想见母亲,早晚会回到你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