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好奇道:“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蟠儿笑道:“现在天寒,一些毒物在盒中冻得僵硬,一到了温暖的地方就会复苏,开盒时就会弹射出来咬到面前之人。”
    姜武一听脸色就变了,望着那匣子阴睛不定,“……以后我会在别的地方先打开看看。”
    蟠儿道:“那大兄当心,打开时切记不可正面对着开口处。”
    他拿回来捧给姜姬,“公主,是面玉牌。”
    姜姬低头看,竟然是一片直径约一尺红玛瑙盘,一圈圈的纹路几乎是正圆形,红色由浅至深,中心的那一块却像羊脂一样雪白。
    姜武已经吓呆了,他这段时间也见过很多美玉,都是别人送给姜姬的,但这么美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块红玉价值千金!”蟠儿肯定道,“只怕来人不是普通的燕人。”只是他不知道在燕国漆姓是不是什么大家族。想到这里,蟠儿有些沮丧的垂下头。
    姜姬似乎知道蟠儿口中那对她无用,对蒋家有用的是什么了。
    “请人进来吧。”
    蒋家,蒋伟正和蒋珍对弈。
    前几日,大王问蒋伟可知魏国来使,蒋伟直言道:“是魏国大夫,曹席,此人奉魏王之命出使晋国,可能是听说了大王归国之事,就特意跑来打听。”他道,“此人找上了蒋家,我与他交谈几回,他都不肯道出来意,可见此人心怀不轨!”
    当时龚香就直接问蒋伟:“蒋公何故不将此事告诉大王?”
    有龚香先发问,更多的人都开始质问蒋伟。最后还是大王说:“孤信蒋公,诸位不要再说了。”才算是替蒋伟解了围。
    之后蒋伟也没有再进莲花台,大王还让冯瑄前来看望蒋伟,安慰他,让他不要介意,他并没有怀疑蒋伟的忠心,“你我君臣,共同一心,何必相疑?”
    蒋珍道:“燕人已经进了摘星宫了。二哥,你说公主会怎么做?”
    蒋伟道:“要么,公主亲自将燕人送进王宫;要么,她会联络别人,让别人送燕人进宫。”
    蒋珍道:“公主身边的人也只有冯瑄与龚獠,那就是这二人之一?”
    蒋伟道:“只管看公主接下去会怎么做吧。”
    第98章 漆钩
    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长得矮矮胖胖,方头细眼,另外一个长袍宽袖,步履从容。
    凭直觉,姜姬觉得这两人有一个不是燕人。
    她这段时间见了很多各国商人,发现郑人多数肤白,赵人都是身高腿长,魏人的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致。鲁人则是皮肤细黄,眉短眼长。
    那人拱手道:“在下燕人漆钩,得见摘星公主,幸甚。”
    姜姬道,“我看先生更像魏人。”
    漆钩怔了一下,长揖道:“公主慧目。某确是魏人,只是如今长居燕国。”但却没说出他在魏国时叫什么名字。
    蟠儿送上两壶汤饮,其中加了红枣与姜片。漆钩饮了一盏,叹道:“天气寒冷,尝了公主的汤,这下温和多了。”
    姜姬让蟠儿把那枚玉币捧出来,美人美币,映得满室生辉。
    “先生这礼太贵重了。”
    漆钩看向殿内不远处卧着的两只孔雀,再看捧着匣子的蟠儿,叹道:“公主身边俱是珍宝,此物,我倒担心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不要推辞。”他指着玉币道,“此物奉于公主,乃是美好的祝愿。”
    玉币送给女孩子,就是为了祝福她们日后能嫁个好郎君。一开始有不少商人都想把玉币卖给她,逼得她只好说不喜玉器。
    这人看来……不算很了解她。
    “先生到我鲁国来,是来祝贺我王继位的吗?”她道。
    漆钩不太好意思的说,“不敢欺瞒公主,某来之前,并不知道大王继位……”
    姜姬愣了,但随即就明白了。现在两地之间想传播信息只能依靠人力,一时信息不通也不奇怪。但她本以为各国之间在他国安插探子是“基本礼貌”,鲁王换人当了这么大的事,燕国的探子没告诉漆钩?还是漆钩没资格从这个探子这里得到消息?还是燕国傻到没有在鲁国放探子?
    一时脑中转了七八个念头。
    漆钩道:“某即刻便传信回国,我王会立刻备下厚礼,恭贺鲁王继位。”
    姜姬问:“先生既然不是来贺我王的,那这份礼物应当也不是送给我的。”她话音未落,蟠儿就把匣子合上,送到漆钩面前,“还请先生收回去吧。”
    漆钩大惊失色,拿着匣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忙放到一旁,急切的前倾身,对姜姬道:“公主,公主,都是某的过失,还请公主万万不要记怪小人。”
    姜姬笑着说:“先生过虑了,我只是不想夺了他人的礼物。”
    漆钩把匣子再次捧到手上,犹豫再三,直言道:“还请公主休怪。此物……某原本打算送给蒋公之女,以贺新春。某身上只此一物,进城后方知公主在此,这才将此物转赠给公主。都是某的过失……”他咬牙将匣子往地上狠狠一掷!匣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匣中玉币,想必已经毁了。
    漆钩拱手道:“是某失礼于公主,不敢再言他求,某先告辞,日后寻得宝物,定来求见公主!”
    说罢,起身大步走了。
    从他刚才摔匣子,跟着他来的那个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现在看他就这么走了,手抖得像中风,终究舍不得那匣子中的玉币,上前拾起来,揣在怀中才跟上去。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漆钩上了车,回头看到身后的从人竟然揣着匣子上来,登时气得头晕,一把夺过来:“你捡它干什么!”
    从人到现在脸都是白的,手也是抖的,结结巴巴道:“这、这、说不定还能拼起来!”
    漆钩扬手一抛,匣子落到雪里,匣内玉落一样哗啦啦一阵清脆的声音。
    从人啊啊叫着还要去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被漆钩一把拉上车,呼喝道:“快走!”
    车吱吱哑哑的走了。车内,从人泪落如雨,却不敢让漆钩看到,背对他小心翼翼的擦泪,“好不容易才买来的……花了好几箱钱……怎么办?怎么办?”
    漆钩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见从人如此,叹道:“你没看到殿中的那两只神鸟吗?”
    从人红肿着眼睛回头,点头道:“看、看到了……”
    漆钩道:“我本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真有这种神鸟……”身长过丈,羽似霞光,炙炙生辉。
    从人连忙道:“听人说,这神鸟在知道公主之后,自己飞到公主身边的!”
    漆钩紧紧皱着眉,“我虽不信……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在魏国没有见过这种鸟,如果魏国都没有,鲁国也不该有。
    从人道:“公主深受鲁王宠爱,这鸟,也应该是鲁王送给公主的吧?”
    漆钩道:“鲁王继位不过数月,何处得来此鸟?”他摇摇头,想不通。
    从人又想起那摔成碎片的玉币,眼泪又要落下来。
    漆钩叹道,“公主身边不但有那样的美人,更有神鸟,这玉币又被她看出问题,想必不会再收,我砸了它才能让公主开心。不然我把玉币带走,她就该疑心我又拿它去送给别人了。”
    从人道:“公主不是不要吗?”
    漆钩摇头,“你不懂女人。她们虽然不要,但也绝不想看到本来送给她的礼物再送给别人。”
    从人不管这个,他只发愁:“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来了这枚玉币,现在又去哪里再找更好的礼物送给公主?”他们到鲁国来以后才知道,不但鲁王换了,蒋淑还死了!他的女儿都进了宫,现在蒋家当家的是蒋伟。
    漆钩没有跟蒋伟打过交道,对他的脾气禀性一概不知。蒋伟又闭门不出,不见外人,而他带来的礼物又只有一枚玉币最珍贵,蒋伟偏偏没有喜爱的女儿或妻妾。他这才转向摘星公主。
    不料,公主年纪虽小,却并不好哄。不但一眼看出他不是燕人,还能说出他是魏人,更能从他的话里察觉玉币并不是送给她的……其实这不重要,漆钩觉得那不过是公主随便找的理由,她是不想收下他的礼物。
    从人还在发愁:“要去哪里找礼物呢?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打动摘星公主呢?”
    漆钩道:“去寻一茶寮,租下房子,召来商人,就说我要寻找送给摘星公主的礼物!”
    从人大惊失色:“可我们没有带太多钱啊!”
    漆钩看了从人一眼,“先找到礼物,再论其他。”
    从人恍然大悟,摸了一下悬在腰间的铁棍,暗暗点头。
    守门的侍卫把木匣捡了回来,交给蟠儿。
    他打开木匣,其中果然是摔成几块的玉币。
    “居然砸了。”姜姬捡起其中一块,有些可惜这玉币。现在可没有染色技术,这么大一块,图案还是正圆的红玛瑙可不多见。
    蟠儿细细思量道:“此人如此果决,绝非常人!”他问,“公主看他像魏人?”他却不怎么能看出来。
    姜姬点头:“有点像。”各地域的人其实都有些微的差点,很好区分。
    蟠儿点头道,“若是魏人,我有信心去打探一二。”
    姜姬问:“怎么打探?你不会想去跟踪他吧?”那就太危险了。
    蟠儿道:“他既是魏人,只要找一找魏国那些失踪的著姓就可以了。”他解释道,“就像我国的赵家,他们离开鲁国后,到别的国家只能隐姓埋名。”
    而那个漆钩一看就不是常人。
    第99章 八点半三更
    漆钩本是魏人,年少时做了一件荒唐事才逃出家门,从此再不敢提起旧姓,也不敢打听家乡的事。
    他逃到了燕国,花光了身上的每一个钱后,饿昏在路边,被他身边的这个人给捡了回去。
    这个人没有名字,别人用来称呼他的都是一些侮辱性的称呼,因为他的父亲是强盗,强奸了他的母亲后生下了他,他的母亲把他扔在路边,离开了家乡。他是被一条黄狗养大的,他住在狗窝里,吃着黄狗的奶,吃着黄狗的食物,直到长大到能放羊赶牛,才从主人那里获得了一份食物。
    漆钩发现这个人是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好人。他对欺压他的“主人”充满感激,对所有打骂他的人都不带丝毫怨恨。
    这个人把他捡回去后,把自己的饭给他吃。他自己因为几天没吃饭而在干活时晕倒,被人拳打脚踢时,漆钩救了他。
    说不上是救,因为漆钩杀了打他的人,还把冲出来的人都给打倒了,也不知死了几个,最后带着他逃跑。
    当然,他们之后还是被抓了。
    可那一家的主人在看到漆钩后并没有追究他杀的罪过,因为漆钩一看就不是燕人。
    燕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读书,甚至他们的贵族都很少识字,只有祭祀才会认字。主人留下了漆钩,哪怕他不愿意说出真名也毫不介意。他给了漆钩房子和仆人,还把那个救了他的人也送给了他。
    漆钩就在燕国安顿了下来。
    他很快就成了贵族的座上客,依附于燕国漆家,自名钩——其实是沟,他现在不过是在沟渠中生活罢了。
    那个救了他又被他害了的人,没有名字,连话都不会说几句,漆钩收下他做从人,给他起名,教他说话、礼仪,带着他走南闯北。
    时间久了,在他都以为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时候,突然被人一语叫破:
    ——“我看先生更像魏人。”
    漆钩闭上眼睛,从人进来说:“主人,今天还见人吗?”他们已经在此地停留了数日,只是租用茶寮的钱就是一笔大数字。他们根本没带多少钱出来啊……
    漆钩点头:“见,现在有人来了吗?”
    从人低头说:“来了……就在外面喝茶……”他道,“主人,他们不会有比玉币更好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