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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本官就是规矩
    漱玉楼包场之事,宛如一块巨石,砸进了长安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
    激起的,是滔天巨浪。
    消息的传递速度,比官府的驛马还要快。
    东市的茶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將新科状元一掷万金的豪举,编排成了七八个版本。
    有说他为博魁一笑。
    有说他本性放浪,一朝得志便猖狂。
    更有甚者,说他中了邪祟,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听说了吗,那林状元,包下漱玉楼,不是为了寻欢,是请了一帮姑娘读书写字。”
    “读书?去青楼里读书?这状元莫不是疯了。”
    “我看是读书读傻了,一万贯,够咱们这些人吃喝一辈子了,他拿去听响儿。”
    市井间的议论,是混杂著羡慕与不解的谈资。
    而在另一处,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端坐於书房,手中捧著一卷前朝书法孤本,细细品味。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躬身立於一旁,低声匯报著从外面听来的消息。
    “……了一万贯,让满楼的风尘女子学诗作画,如今整个平康坊都成了笑话。”
    长孙无忌的动作没有停顿,他用指腹轻轻摩挲著泛黄的书页。
    许久,他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满是鄙夷与不屑。
    “竖子,终究是竖子。”
    “沐猴而冠,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浅薄。”
    他將书卷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檀木盒中。
    “我原以为,他能在金殿上说出『车之两轮、鸟之双翼』,是个有几分城府的人物。”
    “现在看来,不过是侥倖的口舌之利。”
    “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骤得高位,便不知天高地厚,沉溺於此等声色犬马的虚名。”
    管家低头附和。
    “老爷说的是,此人不足为虑。”
    长孙无忌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皇宫的方向。
    “陛下想用他做刀,却没想过,这把刀的材质太过脆弱,还没出鞘,就先把自己给玩断了。”
    “由他去吧。”
    “这种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我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
    ……
    与外界的风起云涌不同,漱玉楼內,是另一番光景。
    楼门紧闭,谢绝一切外客。
    往日里丝竹悦耳,靡靡之音不绝於耳的大堂,此刻却充斥著一种古怪的氛围。
    一群平日里只懂描眉画眼,巧笑迎人的女子,正人手一卷书,愁眉苦脸。
    空气中,浓郁的脂粉香气,混杂著陌生的墨香。
    锦三娘抱著那沓钱票,坐在角落里,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
    这位状元公的钱,烫手。
    二楼的雅间內,林墨对楼下的动静充耳不闻。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著上好的宣纸。
    笔尖在纸上游走,留下一个个瘦硬挺拔的字跡。
    他正在写给皇帝的奏疏。
    关於开拓。
    他写的不是空泛的理论,而是具体的方略。
    北击突厥之后,如何设置都护府,如何屯垦戍边,如何以商路联通西域,以文化归化诸部。
    每一条,都切中要害。
    每一策,都深思熟虑。
    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门外的福伯,急得团团转,苍老的脸上布满忧虑。
    “少爷,外面都传疯了。还有御史台的官员在坊门外探头探脑,恐怕…恐怕明日早朝,就会有无数奏本弹劾您啊。”
    林墨的笔没有停。
    “弹劾我什么?”
    “行为不检,有辱斯文?”
    福伯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
    林墨写完最后一行字,將毛笔稳稳地搁在笔架上。
    他吹了吹未乾的墨跡。
    “福伯,水至清则无鱼。”
    “他们越是觉得我有辱斯文,就越会轻视我,越会觉得我只是个跳樑小丑。”
    “这样,很好。”
    他拿起写好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確认无误后,將其收入一个精致的封套。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楼下大堂里,姑娘们依旧在与那些文字作斗爭。
    一个名叫紫烟的清倌人,是这里的头牌,平日里以琴艺著称,此刻却被一本《论语》折磨得几近落泪。
    林墨缓步走下楼梯。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几十双各色各样的秋波,匯聚到他的身上。
    他走到紫烟身边。
    “哪里不懂?”
    紫烟嚇了一跳,连忙起身,怯生生地指著书简上的一行字。
    “状元公……『君子不器』,是何意?”
    林墨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紫烟面前的毛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了一个“器”字。
    “你看这个字。”
    “它指的是器皿,物件。杯子用来喝酒,碗用来盛饭,它们各有用途,却也仅限於此。”
    “圣人说,君子不能像一件器物。”
    “人要有超越自身功用的志向和格局,不能被某一种身份,某一种才能所局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喧闹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只知迎来送往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她们中的很多人,一辈子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物件。
    “君子不器”。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她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紫烟怔怔地看著林墨,这个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就在此时,紧闭的漱玉楼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擂响。
    砰,砰,砰。
    声音沉闷,且带著不容拒绝的威严。
    锦三娘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
    “谁啊,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见客。”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开门。”
    “宫里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