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着懒腰出门洗漱, 走到一楼殿中, 瞧见了竹玉怜的身影。
    他慢悠悠转着手心里的小花——应当是他自己开出来的, 坐在椅子上, 什么都不做, 只是出神地笑。
    一头青丝没有扎, 松散落在纤长的脖间, 未着履的玉足蜷缩在赤红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他歪着头, 目光忽而一转, 望向柳若烟, 惊喜喊道:“主人!”
    柳若烟挑眉, 他这幅跳下椅子奔跑过来的样子实在是秀色可餐, 但是,她是不会忘记昨晚他做的荒唐事儿的!
    “主什么主!我和你说, 竹玉怜,以后离我三丈远,没经过我允许不准靠近!”她气鼓鼓道。
    竹玉怜委屈巴巴, “为什么?”
    “为什么?!您老人家不会忘记昨晚自己做了什么事儿了吧?溜进我的房间,钻进我被窝,还说那些……”柳若烟脸红了几分,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将昨晚他那些浪荡话说出来。
    “啊, 那个啊, 又没成功,主人不用害怕, 我只是喝多了,我平时不是那样的人。”他眨巴着眼。
    柳若烟冷笑,“总之,不准靠近我!你要是再靠近我,我就抽你。”
    “什么!主人你要抽我?”竹玉怜夸张地捂住嘴,脸上飘过一片红晕,扭捏道:“可以……轻点吗?”
    柳若烟:……
    得,这个花市的世界待不下去了。
    竹玉怜抓住她的手,“好了,不和主人闹了,我让人烧了早饭。昨晚宴席上越宗主在那儿盯着,都没法和你说几句话。”
    “哟,你会在越清桉面前不好意思说话啊。”柳若烟倍感稀奇。
    “不是!”竹玉怜反驳,“是因为有他在,没法和主人说,我可不想把我的想法掰开来给不相干的人看。”
    柳若烟在饭桌前坐下,端起筷子,侧目问他:“什么想法?”
    竹玉怜拢了笑,低下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我想问主人,是不是因为我对谢无瑶说了那些话,激怒了他,让他逆转了阵法,你才会死?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进入那阵法中,只是在场外给你输入本源灵气,你才会死?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两个问句像是巨石,在柳若烟的心间砸起了滔天巨浪。
    恰逢外面春雨降落,淅淅沥沥砸到檐下,竹玉怜迎着雨声抬眼,眼中水光点点看她。
    她放下筷子,怔怔抬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指尖被泪烫到,欲要缩回,却被一把抓牢。
    他又哭又笑看着她,不知道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
    这一千年以来,竹玉怜的本体一直留在墨隐宫前。
    好似用此来惩罚自己没有保护好主人的罪责。
    又或是用本体守护住主人死亡的那片土地。
    他昏死在阵法前,被带回妖族昏睡了三年才醒。
    他醒后,留在妖族中打理各种事务,又过了几十年,登上妖王宝座。
    接下来将近五百年的时间,他将妖族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时常觉得心情压抑,活得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再进过魔界,也没有出过妖山。
    忽然有一日,他望着广袤的森林,望着属于自己的领地,对着身边的柳长老说:“我现在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最高理想了吗?”
    柳长老垂垂老矣,满心喟叹,“自然,妖王已经是万妖之上的存在,您保护了无数子民,自然已经实现了您父母的愿望和您自己的最高理想。”
    竹玉怜沉默,过了很久才缓声道:“可是,我并没有感到快乐满足。”
    有的只是一颗沉沉下坠的心,有的只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无法求救的窒息。
    柳长老愣住,“啊?”他没懂竹玉怜的意思。
    竹玉怜转头认真问:“柳长老,你有听说过一个修士叫做马斯洛吗?他将人的需求分为七种,按照主人说的,我现在实现了自我理想,我应该很开心快乐。”
    柳长老:“……没听过。”
    竹玉怜无言,眺望妖山以外的地方,千里之外,是烟雨绵绵的扬州。
    他果断地卸任妖王职位,将自己的所有权利交给族中长老,孤身一人回到了春满楼。
    他觉得自己有些东西寻找错了,或者说最初就定义错了。
    前面的五百年间,他无数个夜里想过一了百了,想过去寻找柳若烟所在的世界。
    可是妖族还牵绊着他,他无法直接一走了之。
    后五百年,他放弃了所有,只守在春满楼里。
    别人说他是春满楼的招牌花魁,他只是笑,满杯醉酒,灌醉别人,也灌醉自己。
    一夜一夜过去,他偶尔清醒过来,也会自己认不清自己是谁。
    阿朱将用骨头制做躯体的法子给他搜集过来,他像是忽然找到了精神寄托。
    他和怀中的主人对话,看到她僵硬地对他点头,他会欣喜很久。
    一切过得如此混乱,直到他再次见到她——那个已经死去了千年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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