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郡被重新划分,上将军之位空缺……朝中势必有一场规模不小的人事调整。
    崔琬打算外任,他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消息:他会去新分割出的越州任职——陛下本来打算在五月公布新的州郡图,他本来已经准备好在五月前往越州赴任了。不过现在看来,陛下有意推迟公布官员的职事的调整,或许得等到六月才会有新消息,他还得再在建业再待一段时间。
    崔琬在三月末就开始交付自己在建业的职事了,到了四月,他变得很清闲。四月已是初夏,建业的四月是一个很好的月份,四月前面的三月是暮春,一个“暮”字透着几分气闷,而其后的五月将有梅雨,天气不及四月晴好。
    风雨将至,能清闲时,且享清闲。崔琬命家仆在玄武湖边的浅溪上搭了木台,请朋友和族中的姊妹兄弟在休沐日到台上吹着风讲故事联诗,一同消夏。
    木台设在浅溪之上,四周的草木受到溪水的滋润,绿意盎然,罗汉松茁壮茂盛,叶片碧绿如洗。为了呼应周围的绿意,木台上铺了三层青色锦缎,与青绿相对,又铺了两条窄窄的红线毯,蒲团放在毯子上。
    崔琬坐主位,左右两边分别设了七个客位。靠近崔琬的左三和右三客位处摆了纱屏,纱屏不能完全隔绝其他客人看过来的目光,但是纱屏提示着众人,要有礼数,不要乱看。
    崔琬请了高平郡王,也请了第五岐。两三位女眷坐在左边的纱屏后,高平郡王和第五岐如果来,那就坐在右边的纱屏后。第五岐将要封侯,要在家中沐浴七日,静心谢恩,没有来赴宴,高平郡王独自来了。
    崔琬没邀请崔涤,他邀请了,崔涤也来不了——崔涤在外州任职,不在建业。日本国使者清正回了建业,也来赴宴,他和高平郡王一同坐在右边的纱屏隔出的空间中。
    第五岐托高平郡王送了崔琬一把折扇,折扇乃是漆骨扇,以黑色做扇底,扇面一面用贴金法贴出了菱形纹路,一面用洒金法洒出了星辰和月相,边上用金粉写了一个笔法俊美的“胧”字。
    崔琬收了折扇后,清正恰好来了,崔琬向清正问好,清正说:“春すぎて,夏来にけらし……崔大人安好。”清正最后一句话说的不是日本国语,崔琬听完笑了笑,说:“红叶的汉文,大有进步。”
    清正说话依旧带着日本国口音,他说:“要感谢崔大人的美意,我来这里,我知道你不笑话我,所以我敢说汉文。”
    崔琬请清正入座,清正看见崔琬的折扇,说:“崔大人,我认得这个扇子,这是把宝扇,上面的字是内亲王殿下写的。”
    “抚子内亲王殿下吗?”
    “啊……啊……”清正犹豫了片刻,他身侧的童子小声对他说“なでしこ”,清正这才反应过来,崔琬说的是抚子内亲王,他说:“是、是。”
    崔琬这时再看手里的折扇,觉得这把折扇确实比第五岐捏坏的那把更珍贵。第五岐啊——他真是不知道怎么评价第五家阿岐,冰深一丈,而他隐约识得六分。
    仆人和童子在水畔汲水烹茶,崔琬觉得水上蚊虫太多,让烹茶的童子在水畔点了能驱虫的香粉,香粉中有真腊沉香和檀香,辅以清凉的龙脑香,香气随着水流飘散在水面上,令人生出一种溪水自有神仙香气的错觉。
    高平郡王和清正说了几句话。他们说话时,卢仲容等收到崔琬邀请的客人一个个到了。
    座中.共有十一位客人,众人互相问礼之后,崔琬说:“我们也不算生疏,那我们开始吧,我们先作诗还是先讲故事?”
    崔琬的一个叫崔稚的堂弟揶揄他说:“伯玉哥什么都不让我们吃,也不给我们喝的,这就要我们陪他玩了。”
    崔琬说:“婴羽老弟说话了,我正愁没人说话,那就就从你开始吧。你要是只肯吃喝的时候动嘴皮子,那我还不如不请你来。你讲点什么,我让婢女给大家上些茶点。”
    “那我等一下唱支曲子。伯玉哥,我是能唱,可是我怕别人不像我,不肯说话。”
    屏风后的一位崔家女眷说:“不如这样,我们一人写一条签子,等以下抽签子吧,抽到谁谁就讲一个故事,或作首诗。”
    清正听了,立刻说:“呀呀,我不会作诗。”
    崔琬对清正说:“红叶从日本国来,为我们讲讲日本国的故事,这可比作诗有趣多了。”说完了让婢女拿来笔墨,请众人写了字条,折起来后放到了一个盒中。
    崔琬的堂弟崔稚不怕生人,面对众人泰然自若,自己敲着几案打着拍子唱道:“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溪长石磊磊,涧阔草蒙蒙。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1
    崔稚长期住在南方,说话时带着南腔,鼻音略重,他在流水声里敲出节拍唱曲,用南腔咬字,唱得别有一番风韵。尤其是“白”字,是仄声字,用南腔唱出来时,有如“薄”字,在句中唱出时,更显得诗句有抑扬顿挫之美。
    崔琬让婢女端上了茶点,然后说:“抛砖引玉,我们在水上聚会,那我来讲一个和鱼有关的故事吧。故事说丹徒有个叫陈悝的渔民,在江边设了鱼簄捕鱼,江潮回落之后,鱼簄里有了东西,陈悝以为是鱼,打开之后发现竟然是一个女子,容貌姣好,未穿任何衣物。鱼簄里的那个女子很娇小,只有三尺长,陈悝和她说话,她不回答,似乎不会说话。陈悝把她从鱼簄里抱了出来,放到了沙泥滩上,她一动不动。江潮忽然扑过来,她不见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