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第五岐说:“今日陛下会罢朝,不会出现。”
    “陛下不上朝吗?”
    “嗯,昨天长公主殿下和我说的。上将军去世……陛下会回避几天,不会处理政务。”他的声音带着鼻音,显出了疲惫,他问荀靖之:“吾友要起床了吗?”
    “我……”第五岐醒了,荀靖之忽然不想再躺在他身侧了。他……怕自己的心跳声太明显。
    “再睡一会儿吧。”第五岐说:“今天会下雨。”
    “是吗?”
    “背上的旧伤泛疼,是要下雨的征兆。”
    荀靖之关切地问:“疼?要紧吗?”
    第五岐说:“想继续休息。”
    屋中没有点灯,只靠着微弱的天光照明。第五岐坐在卧榻上,荀靖之看着他帐中的身影,忽然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受。
    他说:“我去叫人找些艾绒来,艾绒祛湿。烧艾绒可以止疼。”
    第五岐忽然说:“吾友害怕我?”
    “不。我以为……你会想自己休息。”
    第五岐摇了摇头。
    荀靖之打开屋门,对候在门外的仆人说:“今日我不去上朝了,请为我请私事假。然后再找些艾绒,点燃后拿到屋中来。我不洗漱,让婢女不必等我了。”
    屋外的仆人说:“是,郡王稍等,我让人找到艾绒就给您送来。”
    荀靖之点了点头,仆人走了,他关上了门。
    其实他没有睡多久,如果不用上朝,他该再睡一会儿。昨夜他和第五岐借宿在山寺中,在四更将近末尾时才躺下。
    山中有雄鸡打鸣。他打开门和仆人说话时,感受到了门外的潮气,他不知道这潮气是山中的雾气,还是雨前沉闷的湿意。
    “好友背上的旧伤疼,好好休息吧。”荀靖之走回卧榻前,将外衣挂在了衣屏上。他伸手去撩帐子,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恐惧。
    他的手停在帐前。
    第五岐撩开了帐子看向他。第五岐的眼下有淡青色的阴影,他像以前一样,神情淡漠,但是又显得有些落寞。他说:“我昨夜……吓到奉玄了?我也觉得自己面目丑恶。”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怎么这么说。”
    荀靖之脱下木屐,回到了帐子里。
    第五岐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而我无动于衷。不,不是无动于衷,是麻木不……”
    荀靖之笃定地说:“你该恨他。”
    荀靖之跪坐在卧榻上,第五岐也坐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似乎是因为眼中有泪水,他说:“奉玄。”
    “嗯。”荀靖之应了一声。
    “奉玄。”
    “嗯。”
    “奉玄……”
    “嗯。”荀靖之躺到了第五岐的身侧。
    第五岐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颈侧。
    荀靖之感受到自己的颈侧有泪水的温度。他终于知道以往佛子抱住他时,佛子的感受了——他哪里还顾得管自己的心跳得快不快了,他只觉得心疼。
    没有一个人离了另一个人会死。但是……但是……
    他知道他的好友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睡吧。如果还困,就睡吧。
    第五岐的呼吸渐渐平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子。就在他以为第五岐不会再说话时,在一片寂静中,第五岐说:“奉玄,其实你看我时,我就醒了。我不敢动,我怕我一动,你会忽然觉得,我不像我了……”
    荀靖之立刻说:“不会。”
    “骗了你很久,我很抱歉。”第五岐和荀靖之拉开了距离。
    “我不怪你。我对着你……怎么能生气呢?”
    “你该生气,我做了多过分的事情。柏中水……话太多了,我说话都说累了。然而我不该怪柏中水,话都是我说的。”
    “你演他时,很像,若是学我,也能这么像吗?”
    “不,我学不像你,我若学你,顾虑太多。我演中水时,也不是演他,当柏中水很累,你觉得我陌生,大概是因为我几乎不敢眨眼睛……死人不眨眼睛,你盯着我看久了,心里就会觉出诡异来。”
    荀靖之说:“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在青山幽严寺,我看你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友,信我吧。我已经生过气了。然后我想着啊,你要是回来了,那就行了。不过如果你……非想着做我的姨夫,那我……那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五岐说话的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波澜,有一些冷,那是一种冷静的声音——意味着说话的人说出的话,绝不出自激情的驱使,也不是兴致偶至,他拉住奉玄的手,用拇指摁住他掌心被杀生剑割出的伤痕,说:“不,奉玄,你知道我想的是谁。”
    荀靖之的心好像一把二胡,琴弦忽然拉歪了一下,拐出了极陡的滑音。
    是谁呢?
    是谁。
    他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希望第五岐把话说清楚。
    荀靖之看着第五岐。
    在对视中,第五岐不曾回避荀靖之的目光,“奉玄、八郎……汝宁,”
    他说:“我的心意,全都在你。”
    第五岐没有用问句说出“我的心意,你不知吗”这样的话。他碰到了荀靖之掌心的伤痕,荀靖之后知后觉感到了微微的酥痒,手指停在他的掌心。第五岐说“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