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岐,我真是生气,你……!不,我也生我自己的气,我后悔没在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把抓住你,二月二十三日那天,我应该不管你说什么,只问你:佛子,你去哪儿了、你过得好不好?不管你回不回答,都扯下你的袖子,看看你的右臂上有没有齿痕——我该在见到你之后就认定了是你。你不让我看你的右臂也没关系,我和你打一场,我总会分清楚你是谁。那天我下山之后,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挑这一天去了水目山……我想了又想,最后觉得,或许你是在躲我。我去了清玄观,你不知道我早早就回府了,你以为我不在,所以去了水目山。”
    “是,我在躲你。奉玄,隔着雨幕,我看清准提殿里的人是你时,血都像冻住了,我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遇见你。我想转身走,可柏中水不该转身走。”
    “你躲我……好友,你躲我。我想了不知道多少遍,我从建业想到郢州、又从郢州想回了建业,我反复想……如果你还活着,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肯见我。你恨我隐瞒自己的身世,你该恨我,是我害了你。我二舅害了第五家,乾佑九年,我又害了你……”
    柏中水打断了荀靖之的话,“奉玄,我怎么会恨你。哀太子监国时,你又何曾因为这个舅舅好过过——如果说恨,我和你都该恨的是他,我不会恨你。第五家在长安的旧事已经是旧事了,都过去了。乾佑九年,我唯一庆幸的是,乱军到堂庭山找你时,找到的是我。我唯一庆幸的是……你平安无事。”
    “你去哪儿了,好友?你过得好不好?你不恨我,为什么躲着我,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你……有人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想就算你死了,见不到你的尸体,我就绝不承认。我曾经在坊山驿从尸群里找过去,一个狂尸接一个狂尸接找,我那时想,你要是变成了狂尸,而我找到你了,我就让你咬我一口,然后我就杀了你,再杀了自己,我们就一起死在坊山驿吧——这样我们是不是在黄泉路上还能同行?可是我找不到,从坊山驿开始,我就找不到你了!”
    柏中水说:“奉玄,我去了哪里……二月十六日,你在房安世府邸里遇见的人是我,我发现你一直追我,不知道你是认出了我,还是在紧追一个贼人,瞬间慌了神……真是慌乱至极。我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你。我跳进了清正家的花园,拨草掩去了足迹,换过衣服,打算离开,这时你敲响了清正的宅门。我让家定请你进来,我担心他不开门,你直接翻墙进来。那天夜里,你没在清正家发现藏着的人——如果那时我没有走,就在清正家里,你觉得我在哪里?”
    “你……在屏风后面?”
    “是。”
    “清正在骗我,你认识他?”
    “我认识清正,他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不、不。”荀靖之摇头,他说:“我和他说话了。”
    “奉玄,在屏风后和你说话的人是我,我怕你听出我的声音,因此用日本国语回复了你。我故作冷静,开玩笑一般用一首诗回答你说是狐狸。奉玄,这里不是清正家,是我借清正的名义买下的宅子,清正不在建业。你问我去了哪里,一别多年,阴差阳错……最后竟然是我去了日本国。东渡之后,我滞留在异国,海上风高浪大,我曾四次想要回来,都没有成功,直到贞和二年冬天,我才终于再次踏上了故土。奉玄,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不能,我根本不可能恨你,我没有一丝一毫恨你的理由。在日本国,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我期待着那天,”柏中水看着荀靖之,很认真地说:“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有多想?刀剑场上流血。梅花发苦,唯念佛声里与月光之下,可稍稍解脱。
    作者有话说:
    在《系心1》中,第五岐和贞筠散人论道时说:“我记得佛门怀海师曾说佛经乃是眼中金屑,佛经虽是宝物,眼中看过佛经、不忘佛经,那就是还有挂碍,是被困于文字之相,因此不能完全超脱。”第五岐已经预先表达过了:相不仅仅局限于外貌皮相层面,而是存在于更宽泛的层面。
    又结束一卷,人不能以相见第五岐~一旦着相,执着于皮相、语言之相、身份之相,就会被相迷惑,陷入纠结像或者不像、是或者不是的陷阱中,无法见真。抛开外貌和柏中水说过的话,其实读者早就感受到他是谁了。卷名“春时阳焰”,落在相之惑上。破惑则见第五岐,奉玄不需要像崔琬那样特意试探,就能认出第五岐来。有人不知道会有假,被无心所误;崔琬知道有假,反而不敢信有真,反被多心所误;奉玄能分清楚真的假的xd
    .
    真假虚实,做好准备,下一卷一起面对真相了捏。一条第一卷就出现的经丝,不断被纬线编织,被重重故事环绕,终于到了要露出图案的时候了。《教宗的承继》里有一段台词,“我提醒您,真相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但如果没有爱,真相会令人难以承受。”五岐的过去,不是一段能轻易面对的过去。
    下·锋镝牢囚
    第152章 道旧1
    魂乎无东,汤谷寂寥。
    乾佑九年,贺兰勉走在奉玄前面,找到了第五岐。
    一月二十八日,贺兰勉在离堂庭山不远的昌明驿遇到了奉玄,奉玄骗他第五岐还没去过堂庭山,即将到堂庭山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