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垂着头,眼前的地板还在转动,空气一点点逃离他的身体。他膝盖缓缓弯曲,无声地跪了下来。
    终于等屋子里的病号也看完了,再没有排队的人转过墙那边,第五君扶着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拉伸了下胳膊,大声感叹道:“啊——总算结束了——唉——”
    小秀才已经累得回屋躺着了,半天没动静,许是睡着了。第五君揉了揉肚子,寻思去厨房找两口吃的,一绕过木板墙就看见地上跪了一个人。
    第五君大惊失色,这怎么还有人!怎么不出声!
    他立刻想起小秀才下午跟他说有人要等着跟他说话,立刻抱歉地说:“您久等了,您就是齐……齐先生是吧?”
    忙活几个时辰,已经忘了你叫啥了,真不好意思。
    第五君赧然地对对方说话,但这人仍然跪在原地,头倚着木墙,没有反应,第五君心里骤然一凉。
    他赶快上去搀那人的胳膊,可刚使了把劲,那人就头垂着往旁边一歪,倒了。
    第五君一瞬间吓得声音都拔高了:“喂!!你别是死了吧!!!”
    他扑通跪在地上,把那人翻过来,瞳孔骤缩——
    “这不是前两天泡水里那个人吗?!”
    老天爷!当时把人救了,特意扔进邪神庙里没让他醒,这怎么还是找上门了!我没得罪你啊!
    第五君脑海里飞快划过了一幕恩将仇报的戏码,虽然理智上很想把这种来意不明、阴魂不散的富家子弟再度打包扔出去,但医者本能还是让他快速搭手施救。他一手掐住齐释青的人中,另一手去摸他的脉象。
    脉象很微弱,比从大雨里捞出来那天还微弱。
    第五君把了一会儿,突然狐疑地皱起眉头。
    “……嗯?”
    先前没有仔细看过这人的脉象,此刻认真把脉,第五君发现这人竟然是有灵脉的,只是内力全失。
    第五君不由得松手去摸自己的脉搏——在下界呆了这么久,号了几百个脉,这是头一回碰到有灵脉的,他甚至都得对比一下自己的才敢确认。
    “确实有灵脉,而且跟我不一样,他灵脉还是好的……”第五君重新扣上齐释青的手腕,心中起了波澜。
    下界的气是浑浊的,绝无可能让人在此间筑基修成灵脉,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第五君低头去看怀里这个人,见齐释青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闭着、甚至还在颤抖,眉头蹙紧,满身冷汗,像是陷入梦魇。
    “真是服了……”第五君艰难地站起来,把齐释青拖上诊床。
    把人在诊床上放平之后,第五君一低头,突然注意到这人腰间有两样东西。
    他眯起眼睛,凑近一看,大吃一惊。
    “这怎么跟我当掉的那块玉佩一模一样啊!”第五君把齐释青的玉佩拽起来,怼到眼皮底下左看右看,惊疑不定地想:“我那块玉佩是玄陵掌门齐叔叔送给我的,这块又是从哪来的?”
    断尘散一旦起效,记忆就会自动修正,所有过往经历都会按照某人不存在的版本重新编写,当事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个人。
    “天啊,他姓齐!”
    第五君想起小秀才的话就打了个激灵,接着攥着这块玉佩,又伸长手从齐释青下摆摸出那个黑罗盘,挑在掌心仔细察看。
    “南北西东龙凤日月,正中团簇问鼎七星……这真是七星罗盘,天啊……”
    他的视线不住地在这两样宝贝和齐释青的脸上逡巡,越想越惊疑。
    在他如今的记忆里,玄陵掌门齐冠一直没有孩子,路过药王谷的时候把他收为养子,这块玉佩就是证物。
    “但怎么会有两块玉佩,难道齐叔叔后来又生了个孩子?”
    第五君趴在齐释青脸旁,仔细审视着这张脸,评判道:“看模样的确像是亲生的,可这年龄不对啊……”
    “我在玄陵门呆了快八年,从没听说过齐叔叔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第五君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瞥见齐释青下巴上青黑的胡茬,想:“难道这是齐叔叔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怕我难过,从来没告诉过我?啊,也可能是他的母亲见不得光,不好让门派知道。”
    第五君品着这个说法,越想越觉得可信——七星罗盘可是放在藏宝阁层层禁制下的玄陵门传家宝,若非掌门亲生骨肉,不可能给他的。
    第五君脑子里刮风暴的同时,手还放在齐释青的脉搏上,啧啧两声,嘟囔道:“虚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吃不喝不睡多少天才能亏空成这样。再耗下去,分分钟猝死。”
    “你还是先睡一觉吧。”第五君叨叨着,就先给齐释青扎了几针。
    末了,第五君把手撤了,往椅子上一瘫,长叹一声。
    “苍天啊……你原来是齐叔叔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啊……”
    第五君看着齐释青在针灸下放松的眉头,还有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心头倏忽涌起一阵怜爱。他又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拿温水洗了个帕子,回来给齐释青擦脸。
    擦完脸,第五君还打了泡沫给齐释青刮了刮胡子,感叹道:“不愧是齐叔叔的亲生儿子,模样真好看。”
    “这衣服脏得咧……”第五君嫌弃地弹了弹齐释青的衣服,“比我那些病号还不讲究。”
    他又想起齐释青的灵脉还有消失的内力,想:“有内力的人是不可能从蓬莱仙岛来下界的,这小子把内力败光,可能是为了投奔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