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蓦地睁大。
    “叮”的一声响,小小的冰刃击落了文若手中卷曲的铁刃。
    文若缓缓抬头,神态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所有亲朋故友都已不在人间,”他摇摇头道,“我已经没有留恋的人和事了。”
    一直沉默的沈檀忽然出声道:“未必。”
    文若一怔:“什么?”
    沈檀从李药袖手中接过水囊拧好:“你既然都活着,以前的人未必都不在了。还有一点,”他淡淡地看着眼睛慢慢亮起的文少傅,“当初太子之死,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一点,三皇子沈……他没有参与到此事当中,况且……”他意有所指道,“太子之死未必事关皇位争斗,或许其他人想要他的命呢?”
    “还能有谁?”
    沈檀微微一笑:“你猜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愿去想一想真正要了太子命的那个人呢?”
    “当今圣上?绝不可能!”文若脱口而出道,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檀也未再出声,今夜从这位文少傅口中探听到了许多他未曾知道的往事,这令他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焦虑。他有种预感,百年前潜龙山皇陵的那场血案并没有彻底了结,现在,那片潜藏已久的阴影正悄然卷土重来。
    李药袖搓了搓冰凉的掌心,对仿若重新变得呆傻的文少傅道:“其他就不说了,你要不要试着把这个种子种一种看看呀?”
    文若魂游天外地低头,只见他满是脏污的掌心中那朵虞美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粒小小的种子。
    他慢慢攥紧掌心,露出个恍惚的笑容,最后一缕花香散尽,他脸上的清醒之色也随之褪去。
    文若看也未看这两人,痴痴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入了绵绵雪夜中:“长信春日宴,候君十二载……”
    李药袖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逐渐埋没在雪色中的一点背影。
    “小袖呀~你又不开心啦~”懒洋洋的小黑蛇将头搭在她肩上,呵欠连天道,“他们凡人好奇怪哦,总是突然哭哭笑笑的。还是我们妖怪比较简单,”它用尾巴挠挠李药袖,“小袖你要天天开心呀!”
    李药袖握住它捣乱的尾巴,闷闷地说:“有的时候也不是我想开心就开心的呀。”
    沈檀看了一眼鹅毛般的大雪,握起李药袖的手:“你别担心,小黑自会跟着他。你若仍不放心,待到明日我们再替他找一个安身之地,”他眉头紧拧,“倒是你,我很担心虞夫人所说那道红线。”
    李药袖被他提醒,抬起手腕好生端详了一番:“没发现奇怪的地方啊,我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
    就连狐妖刺入的那点小小痛意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沈檀没有她心大,牵着她慢慢往回走:“还是好好查一查,我比较安心……”
    李药袖掌心忽地一空,身侧的人也随之消失:“?”
    狂风大作,乱飞的雪花迷得她眼都睁不开,待到她勉强睁开眼:“沈、沈檀?”
    冰凉的吐息拂过她的脸庞,龙须撩动,金色的竖瞳带着一丝迷茫与她对视。
    “……”李药袖震惊,“你为什么突然变龙?”
    她似乎明白过什么,严厉地谴责他:“现在是变龙蹭蹭的时候吗?!”
    “不是,我……”庞大的青龙迟疑着开口,“这具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药袖立刻紧张起来:“难道说那个狐妖把什么红线栓错人,栓到你身上了?快给我瞧瞧,别明儿一睁眼就有姑娘上门哭着说非你不嫁!”
    “……”青龙金眸中浮现出一缕无奈之色,刚要开口,颀长的身躯剧烈地震了震,庞然如小山似的龙身急速缩小。
    “啪叽”一条比蛇大不了多少的小青龙直直掉在了雪地上。
    李药袖:“……”
    她居高临下地与它对视一眼。
    片刻后,一只巴掌大的镇墓兽蹲在了和小青龙对面,一龙一兽面面相觑。
    小镇墓兽严肃地解释:“这样说话比较方便!”
    青龙眼中浮出深深的震撼和难以置信,艰涩开口:“所以说,小袖你……一开始就能自行变换人身?”
    “……”李药袖抬起后爪挠挠耳朵,装作听不见,而后摆正脸色,“沈檀,你到底怎么回事?”
    青龙摆了摆残缺的尾须,金眸冷冽:“小袖,有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小镇墓兽圆嘟嘟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呵,就知道你这狗男人没一句实话”的嘲讽神情。
    青龙心塞了一下,有气无力道:“我也是怕你担心,原本我以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异状,应该没有大碍,看来是我太大意了,”他顿了顿,慢吞吞地继续道,“我这具身躯丢失了半颗龙心。”
    刚一说完,龙头被黢黑的胖爪重重一拍。
    沈檀:“……”
    “沈檀你出息啦!!这么大的事都没当回事!”小镇墓兽的怒吼冲破云霄。
    更新啦~今天多更一些,明天可能有事只能更三千~有同学担心感情线混乱,这你放心吧,纯爱如我,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嗷。还有上上章有宝子问,什么时候同床共枕,摸下巴,快了吧(bushi)
    第77章
    大燕新京
    辰时二刻,晴光大好。
    肆虐了多日的大雪在昨夜某个时刻悄无声息地停了,断断续续的铲雪声从清早一直持续到现在。
    客栈老板翻着账本,不停地抬眼看看面前独自一人的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您是说东华阁退房是吧?容小人冒昧地问了一句,当时入住的那位少侠呢?”
    少女眼角眉梢裹着浅浅倦意,没有表情的侧脸被日光勾勒出几分疏离,她强忍睡意言简意赅道:“走了。”
    客栈老板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哦哦,没事啊姑娘,走了就走了,”他一边让小二去后院将小马牵来,一边真心实意地宽慰她道,“这天底下英俊小伙多的是!咱别为了个不告而别的负心汉伤心哈!”
    他刚一说完,不知道为什么背后一凉,好像阴暗角落里有一双凶狠的眼睛默默盯视着他。
    “……”李药袖一面悄悄地将试图挣扎出来稳固地位的某条龙往袖兜里使劲塞了塞,一面礼貌地谢绝老板想要将自家表姨的外甥的同窗介绍给她的好意,打着哈哈道,“我们今日要离开梨花镇啦,日后也不知何时回来,就不耽误人家啦。”
    老板一时没琢磨明白这个“我们”从何而来,目送着少女牵起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骏马,腰上挂着两个丑娃娃,从容地走入炫目的日光中。
    他纳闷地摇头拨着算盘:“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有我们太平镇好啊。虽然地方小,但本地小伙各个踏实肯干,赚钱养家厉害得嘞!”
    嘀咕的声音随风飘来,李药袖差点没按住杀气腾腾的龙头:“够了够了!我又没真要留在这嫁人!再闹我也变了啊!”
    蛄蛹不停的袖兜静寂一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了下来。
    是了,当夜沈檀变成缩小版青龙后穷尽各种办法,始终无法恢复人身。单单变不回来也罢了,可怕的是在他化成小龙后心智性情都变得大不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就不提了。
    更可怕的是,据李药袖暗中观察,随着体型缩水,它的心理年龄好像也随之退化,丝毫没有成年沈檀的理智从容。
    比方说,昨夜李药袖与它两鬼鬼祟祟地钻回客栈,正要在各自房门前分道扬镳,李药袖觉得自己身后一沉,一步都动弹不得。
    她不解回头,一只龙爪正牢牢按住她短短的尾巴。
    小镇墓兽默默看向沈檀,青龙的金眸古井无波,可爪下丝毫没有放松。
    “……你什么意思?”
    沈檀仍旧不说话,龙尾却黏黏糊糊地缠上了她的一只胖爪,出卖了主人的心思。
    李药袖:“……”
    这叫“丢了半颗龙心,但无大碍”?
    小镇墓兽只想打爆他的龙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打爆是不可能打爆的,毕竟现在的沈檀思维方式被青龙本体影响得过深,偶尔清醒大部分时候耍混。这个时候与他动手,未免有些趁人之危。
    况且真打起来,沈檀并不会还手。不仅不还手,还一副任她欺凌的可怜模样,小小的金眸中闪过“隐忍委屈想哭但我不说”等诸多情绪。
    让李药袖不仅下不了爪,还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与其费神让思维混乱的沈檀听话,不如赶紧去找到他失落的半颗龙心,早点让他恢复正常。
    ……
    虞夫人的离去似乎没有对梨花镇造成任何影响,街市繁华如初,人与妖物仍在讨价还价。
    李药袖按照之前沈檀清醒时的嘱咐,径自去了小镇上的推堪司。
    推堪司冷冷清清,柜台前坐着个身着褐色长衫的年迈老人,正对着光费神地看着一页纸。听见她来的动静,他放下纸张,眯起眼看了看笑了起来:“小姑娘,你是来发赏令,还是交赏令的啊?”
    李药袖点头,然后从破烂的皮兜里掏啊掏,哗啦啦地在柜台上洒出一把铜牌。
    老人家:“……”
    他忍俊不禁地翻了翻:“嚯,这么多啊,”直到手指碰到一个刻着仙女蒿的铜牌,他小心地捡出来仔细地翻查了一遍,细细地摩挲着它笑道,“小友真是厉害啊,竟当真帮夫人找到了她的狸奴,”他顿了顿问道,“她如今是与那只狸奴在一起吗?”
    李药袖眨了眨眼,点头道;“算是吧。”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连连点头,从柜台的抽屉中摸索了许久,先是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开始给李药袖数铜板,“帮街头阿四挑面粉两担,十个铜板;帮徐老头挑水两缸十五个铜板……”
    李药袖:“……”
    察觉到她的沉默,袖兜里的沈檀恼羞成怒地顶了顶她的手腕。
    她敷衍地隔着袖子摸了摸它,知道了知道了,赚铜板也很不容易的啦~
    清点完铜板后,老者摸了摸那枚铜牌,又将它还给了李药袖。
    李药袖不解:“这是?”
    老者温和地笑道:“以后只要你拿着这枚赏令来梨花镇,你就是这里的贵客。到时你可以在拍卖行不费一铜一银,拿下任何一件你想要的拍卖品。”
    提起拍卖行,李药袖不禁好奇问道:“是虞夫人要建立的那个拍卖行吗?”
    “原来小友知道,知道就更好了,等建好了小友一定要来玩啊。”老人笑眯眯地说。
    李药袖:“……”
    原来还没建好……所以,又是个空头许诺是吧!李药袖不由想起李子昂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发布的赏令,至今仍未兑现……
    李药袖不由问道:“爷爷,你怎么确定我们一定完成了虞夫人的赏令呢,她现在……”
    老人家挥手打断她:“爷爷我啊就是知道。”
    李药袖:“……”
    她本想着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以现在沈檀的性格一定不肯答应,岂料缩在袖中的小龙十分安静,似乎认同了这个回报。
    活是沈檀接的,他对报酬没意见,李药袖自然也没有。
    她将刻着仙女蒿的铜牌小心地收入皮兜,刚拉好绳索,一张奢靡厚重的烫金纸递到了李药袖面前,她一怔:“这是什么?”
    “是新京那边发布的赏令,咱们梨花镇虽然镇子不大,但是消息倒很是灵通呢,应该是第一批领到这赏令的,”老人家将纸又推进了一些,“小姑娘要不要看看?我看你们是有本事的,这梨花镇上或许只有你们能接下它,看看?”
    李药袖低头,入目一行清晰的大字:今上有谕,若医治好圣人顽疾,可许国师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