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额角狠狠抖动了两下。
    小贩将簸箩摔在地上,连退几步,颤抖着手指着那两丑娃娃;“我的天爷!这是哪里来的丑东西!这、这不是我娘做的啊!”
    喜丧两娃娃蓦地回头,阴森森地异口同声道:“没品味的东西!”
    半晌后,迫于旧相识的缘分,慷慨仁慈的小袖大人忍痛掏出个小金珠,爪子刚伸出去金珠就被小贩炫没了影。
    小贩攥着金珠眉开眼笑,连声恭维:“小袖大人果然慷慨大方!看您如此威风凛凛,我再送您一个小老虎!”
    李药袖:好家伙,你有点东西啊。每一句都狠狠戳在了小袖大人的心巴上呢!
    她绷紧着脸矜持地点点头,胖爪点点沈檀:“你,就你,给我收好。”
    “……”作为一贫如洗,只能靠着小袖大人吃软饭的平凉龙神任劳任怨地将明黄色的小老虎放入了皮兜里。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李药袖没有立刻询问这两娃娃的来路,但暗暗猜测应当与萧卓脱不了干系。令她比较讶异的是,喜娃娃也罢了,依附闻先生妖力而生的丧娃娃居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
    正因如此,在见到这两娃娃后沈檀的脸色一直淡淡的,时不时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一眼那两破娃娃。
    喜丧娃娃打了个寒颤,悄悄地将李药袖两爪抱得更紧了,温顺无比地依偎着小镇墓兽,声音谄媚无比:“小袖大人!以后我们就供您差遣啦~”
    沈檀额角又是重重一跳,掌心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软剑,杀心顿起。
    “噫~有杀气!”不远处的街市一角,忽然响起一道娇柔的轻细声音,“不卖啦不卖啦~蚌蚌我呀收摊啦~”
    正好奇围着的人立时不满了:“你这蚌精还没说完这瓶中雾气有何作用,怎么就要走了呢?”
    “明日~明日蚌蚌还在这摆摊哈~”随着沈檀与李药袖循声看来,那道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哎呀~烦人的陆地两脚兽,卖你们一瓶好了!走了走了!”
    李药袖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靠近过去,只见着一道银白身影顶着个巨大的鱼缸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街市转角处,只留下飞速跑过的一阵飞尘。
    李药袖:“……”
    这里妖物也能出摊卖东西?
    她感慨万分,这个小小的梨花镇,真是深不可测啊。
    眼看天色不早,沈檀与李药袖只略略在街市上转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小镇的情况便找去了守卫所指的客栈。
    令沈檀和李药袖都感到意外的是,如此偏僻的一个小地方,这繁华特殊的街市就不提了,推堪司居然还在此地设立了一个分司,只不过是铺面很小,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他们远远看了一眼,进出的人也不多,有心想挣钱养家试图不再吃软饭的平凉龙神立刻有了盘算:“趁着在此地休整的功夫,或许能接一两个小悬赏令。”
    李药袖“唔”了一声,豪气万丈地拍拍肚皮:“没关系,小袖大人养得起你!”
    沈檀陷入了相当长久的沉默当中。
    守卫口中的客栈十分好找,只因它的招牌十分与众不同,乃是一个大大的爪印,瞧着像是个狼爪。
    入住时招待他们的掌柜看上去倒是个凡人,见着李药袖他们一众奇奇怪怪的人马一丝讶异都没有,白胖圆润的脸上堆满笑容,立刻招呼小二将小马牵到后院饮水吃食。他挺着浑圆的肚子,满脸笑容地问沈檀:“这位客官,本店也可以寄宿妖宠,有适合各种妖宠的小窝,洞穴或者笼子都有……”
    沈檀咳了一声没吱声,一个胖爪伸出,一颗圆溜溜的金珠子赫然出现在了肉垫当中。
    掌柜的:“……”
    还、还是头一次见到妖宠管主人钱袋子的。
    他擦擦脑门上的汗,自觉自己的见识依旧还是太浅薄了,脑子转得飞快立刻笑道:“小人懂了!上房一间!快来人带神兽大人他们入住东华阁,对了,”他连忙与沈檀道,“本店后院出去就是梨花山,半山腰上有温泉,客官若有雅兴可以与神兽大人一同去舒爽舒爽。”
    这回沉默的不仅是沈檀,李药袖顶着黑得发红的脸庞面无表情道:“我困了,可以劳烦您带路了吗?”
    待进了房间,李药袖还没动作,一束寒光扫过,黏在她爪上的两个娃娃被高高挑起,惊叫着噗咚掉在了桌子上。
    沈檀脸色冷淡,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两个布娃娃:“说吧,你们两不是守在韩家村吗?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是一路尾随我们,还是守株待兔等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无论哪种,都说明萧卓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易让他们离开漠北,此人虽忠于镇北王,但化作尸鬼后会人性会逐渐变得淡薄,想法便不能以常人度之。
    虽然当时迷走了沈檀的是丧娃娃,可喜娃娃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对自己的杀气格外浓厚,它抖着软绵绵的身子呜了一声说:“我、我们是被主人派人送到这的,主人让我们保护小袖大人。”
    沈檀挑眉:“你们?”
    喜丧娃娃:“……”
    可恶!这被鄙夷但的确无法反驳的感觉!
    沈檀目光幽冷地看着他们片刻,与李药袖道:“萧卓为人不拘小节,不会思虑如此周全,我怀疑闻远之没死。”
    丧娃娃听到这句话时明显抖了一下,好、好可怕这个男人,居然这么轻易地就猜到了主人还活着。
    李药袖看着心虚不已的丧娃娃,面无表情道:“你怕什么,你主人敢把你送过来就做好了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的准备。”
    对于闻先生她的心情十分复杂,无论如何他对外公忠心可见,更在最后以身殉祭法阵。
    “算了,”她忽然开口道,“来都来了,就留下吧。”
    喜丧娃娃顿时喜出望外,尚未开口吹捧小袖大人的仁慈善良,房门被敲响,它两瞬间又变成了呆呆不动的布娃娃。
    沈檀去开了门,原来是小二送来热水吃食,在将热水提入房内后小二擦擦汗与沈檀道:“掌柜让我转告客官,刚才忘了说,最近虞夫人丢了爱宠心情不好,镇上夜里有宵禁,几位最好不要在夜间出门。”
    李药袖在听到“虞”字时微微一怔,不由响起所遇到的那个老人家提起的“妖女”,好像也是姓虞。
    小二说完笑了笑便离去了。
    沈檀转身,与李药袖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浑身都透着古怪的老人家口中也并非全是假话,至少这个“虞夫人”在这梨花镇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既然被好心提醒了,初来乍到,沈檀他们暂时没有刻意打破这座小镇禁忌的打算。
    简单洗漱过后,风尘仆仆的李药袖依偎在沈檀枕边没说两句话,便眼皮发沉地没了声音。
    沈檀略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肚皮上薄毯拉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温热的额头,沉沉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
    ……
    李药袖是在一片大好春光中睁开了眼,温柔的暖风拂面而过,她抬手搭在眉骨处遮住耀眼的春日,一朵粉花随风落在了她掌心。
    她诧异地握住那朵落花,盯了半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远方忽而飘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将发呆的她吓得一把紧紧握碎了那朵落花。
    一只小小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中正是另外一朵完好的小花。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清秀的小小脸庞,额心一点小小红痣,笑容灿烂温柔:“李家妹妹,给。”
    第67章
    离奇梦境
    春日的暖风吹得李药袖恍恍惚惚,她怔怔地望着那朵小花,又抬头看着那个犹如仙童般漂亮的小男孩,有些眼熟但确实不曾见过。
    她轻声问:“你是谁?”
    小仙童见她没有接花,面露失落,语气懊恼:“妹妹不喜欢吗?那我再去给你找一朵更漂亮的。”
    他实在生得好看,加上又有几分似有若无的熟悉,李药袖不忍心看他这副表情,连忙拿过他手心里的小花:“也没有不喜欢,你……咦?”
    她抬起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低头看袖珍可爱的粉色罗裙,眼中浮现淡淡的迷惑:她怎么连人形都变这么小了?
    小仙童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傻笑了两声,他不好意思地捏捏衣角:“那妹妹要不要和我去听戏?今日我娘在上清观做水陆法事,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哎!”
    “咿咿呀呀”飘来的戏曲声在这一剎更加清晰明了,许是做法事的缘故,曲调异常哀婉悲戚,听得小小的李药袖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她有些犹豫,不太想去,遂问道:“这唱的是什么呀?”
    小仙童歪着脑袋侧耳倾听片刻,轻声道:“好像是……《殿前欢》。”
    李药袖没有听过这个曲名,正想问是哪里的戏班子排的新戏,忽然狂风大作,吹得落英无数,漫天花雨将对方的面容遮挡得模模糊糊。
    小小的仙童无奈地叹了口气,微笑的眼睛又黑又亮:“下次见,李家妹妹。”
    李药袖疲倦不已地从冗长的睡梦中睁开了眼,明亮的日光落入素色布幔,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呀!小袖大人醒啦!”守在床头的喜娃娃惊喜地叫出了声。
    咚咚咚,丧娃娃高高举着水盆一路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奉上:“小袖大人,请洗漱!”
    李药袖呆呆地坐在床上,半晌她低头,缓缓张开胖爪,肉垫中是一朵已经被捏得看不出形状的小小花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满腹疑虑地抹完了脸,又慢吞吞地舔着爪上的水渍。
    喜丧娃娃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不要给气色不好的小袖大人上点胭脂。
    喜娃娃还自信地掏出了个鲜艳无比的胭脂盒,拍着胸脯道:“我可是画胭脂的老手了!一定把小袖大人画得如花似玉。”
    李药袖面无表情地盯着水盆中乌漆嘛黑的自己,十分感动然后拒绝退了它的好意。太可怕了,难以想象她顶着两坨大红胭脂招摇过市的场景。
    喜娃娃本欲再推销自己一番,消失了一早上的沈檀拎着热气腾腾的油纸包在此时回来了,两个娃娃当即一个顶着水盆,一个顶着布巾,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在看见沈檀时,李药袖脑海中的迷雾立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眨了眨眼:“咦,你一大早去哪了?”
    沈檀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将油纸包放到桌上:“我去早市逛了一圈,打探了一下那个虞夫人的消息,顺便去了趟这里的推堪司。”
    李药袖一看到吃的就来劲了,蹦到桌上两爪挥出残影,油纸包霎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香气腾腾的糕点。她嘿嘿笑着搓了搓爪,捧起一块和她脸差不多大的发糕,嗷呜一口咬了小半,顿时本就圆乎乎的脸蛋被塞了成个包子。
    她一边嚼着发糕,一边问沈檀:“你去推堪司接赏令啦?”
    沈檀沉默一下:“嗯……”
    李药袖耳朵抖抖,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含糊不清地问道:“肿么了?接的赏令或难吗?”她费劲地咽下去嘴里的糕点,“很难就别接啦!咱家又不缺钱!”
    咱家两个字让沉默的沈檀眉眼松动,嘴角微微上扬,替李药袖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难倒是不难,”他停顿了下,叹气道,“是帮稻谷巷的一个婆婆拉磨。”
    李药袖:“……啊?”
    是的,没有妖物作祟,也没有恶鬼伤人,小小的梨花镇百姓安居乐业,妖物们也温顺平和,两方相处得其乐融融。
    放眼整个大燕,这都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沈檀将包好的十个铜板放在桌上,推到李药袖面前:“这是买完朝食,剩下的报酬。”
    李药袖沉默了,她怜悯又同情地将铜板推了回去,她小心地选择着字眼维持他的自尊心:“你留着当零花钱吧,”她用一种老母亲看傻儿子的神情慈祥地看着忙乎了一早上,身上还沾着面粉的沈檀,“你也怪不容易的。”
    沈檀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红豆糕堵住了她的嘴。
    哼!李药袖狠狠咬下一大口红豆糕,腮帮子鼓动个不停:“那你打听的那个虞夫人呢?是人还是妖?”
    提起这个,沈檀皱起了眉,指节敲击着桌面:“从我今早探得消息来看,这位虞夫人应当是个凡人。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可以说在这梨花镇一手遮天,通吃两道的可怜妇人。”
    李药袖差点被噎到:“你是不是说错了?这前半句和后半句有什么直接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