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有一个基本判断:袁绍不会甘心雌伏,但他什么时候起兵,又有多大规模,说不准。如果朝廷手段高明,运作得当,甚至有可能将袁绍锁死在冀州,不能渡河一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留在兖州就是浪费时间。
    有并州、幽州环绕,居高临下,兖州的任务可能就是封锁大河,不会有什么作战任务。
    他已经四十四岁,再不立功就老了。
    夏侯惇、曹洪不说话,曹仁、曹纯、夏侯渊赞成曹操的意见。留在山东没意思,不如请诏转战别处,抓紧时间立些战功,然后以侯就国,安享晚年。
    但他们也想不出有更好的去处。
    无奈之下,曹操先后请来了毛玠、程昱,向他们请教。
    毛玠不想离开兖州,对曹操的问题含糊其辞,敷衍二字几乎写在脸上,让曹操很不满意。
    但他却无可奈何。
    程昱却态度鲜明的支持曹操的想法,并且为曹操规划了一个去处,交州。
    交州这几年很安静,不怎么听到消息。那只是因为中原大乱,自顾不暇,没人关心交州。
    其实交州这几十年一直不安定,有点类似凉州,夷人反叛的事不绝于耳。只是没有凉州闹得那么凶,影响那么大。
    上任交州刺史朱符就是被当地夷所杀。
    现任交州刺史张津不遵朝廷法度,而且背弃礼仪,崇奉邪道,朝廷一定不会容忍他。
    程昱这么一说,曹操恍然大悟。
    说起张津,他比程昱了解多了。
    张津是他的老朋友,曾经一起跟着袁绍奔走。在劝何进诛杀宦官时,张津就是袁绍的说客。比起他与袁绍的若即若离,张津更忠于袁绍。
    这也注定了朝廷不会容忍张津,迟早要将他调离交州。
    曹操反复思考后,亲笔写了一封奏疏,请求赴京见驾,面觐天颜。
    ——
    袁绍匆匆走进帐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混杂着药味、汗味以及体臭味薰得差点断气。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帐门外站了片刻,好让自己缓过劲来。
    听到声音,守在张喜床边的陈到赶了出来,见是袁绍,连忙躬身行礼。
    “张公……怎么了?”袁绍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指帐中卧在床上,人事不醒的张喜。
    “张公病了几天了。”陈到轻声说道:“他刚才醒了一下,说是想见使君。”
    “病了?怎么病的?”
    陈到犹豫了片刻。“忧心国事,操劳成疾。”
    袁绍眉头微皱。
    张喜操劳成疾?他忙什么呢?他什么事也没有啊。哦,明白了,又是想劝我入朝主政。
    袁绍很想调头就走。
    张喜真是老糊涂了。
    他对入朝实在没什么兴趣。曾几何时,他还坚持不肯承认刘协是先帝血脉,要另立宗室为帝。现在让他向刘协称臣,他已经很委屈了。还要入朝,天天对着刘协,他受不了。
    但他不能走。
    张喜是汝南前贤,是三公中唯一的山东人,而且是汝南人。他代表着山东士大夫。这次奉诏弭兵,张喜的影响很大。对张喜不敬,会让山东士大夫不齿。
    袁绍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大帐,来到张喜的床边。
    陈到搬来一只胡床。袁绍就坐,轻声呼唤。
    “张公,张公?”
    “是……本初吗?”张喜迷迷糊糊的说道,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袁绍看了一眼那只皮肤松驰,布满褐斑的手,莫名的一阵恶心。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伸了出去,握住了张喜的手。
    张喜的手很凉,湿漉漉的。
    张喜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紧紧地抓着袁绍的手,挣扎着要坐起来。
    陈到上前,一手扶起张喜,一手将一只枕头塞在张喜背后。
    张喜喘了两口气。“叔至,你出去看着,别让人进来。”
    陈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躬身行礼,退了出去,站在大帐门口,顺手掩上了帐门。
    袁绍几乎要窒息了。
    逢纪匆匆赶来,看见陈到,连忙停住脚步,伸手指了指帐门。陈到点点头。逢纪会意,转身站在一旁,凝神倾听。
    大帐之中,张喜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看得袁绍心里一阵阵发毛。
    “本初,我时间不多了。”
    “张公,千万不要这么说,医匠都说了,你只是偶染风寒,只要……”
    “本初,我时间不多了。”张喜用力拽了拽袁绍的手,声音有些尖厉。
    袁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他想抽回手,却未能如愿。张喜的力气大得出奇,握得他手掌生疼,一点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你听我说。”张喜瞪着袁绍。“我时间不多了,怕是不能回朝了。朝中公卿,不是畏惧天子威严,不敢直言,就是年轻,急功好利,全然不知李元礼、范孟博为了什么不惜性命。荀文若本是山东士人中坚,最能理解党人的苦心,但他现在也被名利蒙住了眼睛,忘了初心。”
    张喜的脸上泛起潮红。“本初,你一定要入朝。只有入朝,才能阻止天子度田,才能阻止朝廷与民争利。朝廷建书坊,已经毁了世家一半根基。如果再没有了土地,世家就全完了。没有世家,就没有真正的士大夫,剩下的都有小人儒,没有君子儒。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