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顾义深吸一口气她朝着擅长骨科的乌杰看去对方立刻明白了意思起身过来道:
    “我等不会驱邪不过你这肩也不一定是什么婴鬼趴在上面要是想治那就坐下让我看一看再说。”
    不会驱邪?!
    满怀希望过来的宋石匠只觉着当头被破了一盆冷水心立刻哇凉哇凉的若非听得对方说他肩上没有婴鬼整个人非要崩溃不可。
    正如顾义猜测的那样自从他被闾里中还算有名的觋师认定肩上有婴鬼怎么驱邪都驱不掉之后找他做活的人是越来越少眼见的家里就要支撑不下去哪还管对方到底是驱邪还是治病?先试试再说!
    宋石匠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
    “把上衣脱了。”
    见他想要看病乌杰洗了洗手边指挥对方动作边上手去摸对方的骨骼位置:
    “抬一下手我看看。”
    “左右转头感觉到疼就停下。”
    “腰直不起来还是后背直不起来?”
    “平日里主要怎么劳作?”
    一连串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带着几分章法的问诊不仅让宋石匠重燃了几分希望他积极的回答着这些问题就差连做多少活、赚多少钱给说出来了而看着看着围观的众人也没了一开始随意的心态神态也逐渐紧张起来。
    难道宋石匠真的只是‘病’而不是肩上有婴鬼?
    紧张中乌杰的问诊越来越详细
    可每一样都和宋石匠的肩颈没什么关系正当众人茫然的时候她突然道:
    “行了我可以确定你这根本不是什么婴鬼趴肩就是不良作息导致的轻度颈椎反曲改了这不良作息习惯再慢慢用颈椎持续性牵引治疗还是有很大可能恢复正常的。”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纷纷露出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就连宋石匠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瞪大了眼睛急切的询问:
    “真的?我不是婴鬼趴肩?只是这颈颈椎……颈椎反曲?”
    第305章 详细讲解
    乌杰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跨步走到了骨老师面前,指着那具男性骨架的脖颈:
    “看过来!”
    这语气极其的不耐烦。
    森白的人骨,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宋石匠唇上已经没有了血色,眼中还带着几分畏惧,但还是僵硬的将头扭过来。
    乌杰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只是将手放在骨架的颈椎上,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对着宋石匠讲道:
    “这是成年男性的骨架,和你身体里的是一个样子,正常情况下,你的颈椎,也就是脖子这里的骨头,不是一块,而是多块堆叠组合起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支撑人做各种抬头低头,左右摇头的动作。”
    乌杰侧开身,边讲,便用手左右调整着颅骨和颈椎,让宋石匠,以及外面听着的人看清楚颈椎随着头抬头落变化。
    受限于材料的缺失,仅用绳子穿过的人体骨架不是很稳定,若是太暴力的扭动,那真的是说散架就散架,为了防止出现满地找骨头拼的翻车现场,乌杰的动作其实很轻柔,可再轻柔,也不能掩盖她正拿着人骨摆弄的本质,若真是什么需要敬拜的对象,又或者要使用的法器,这样做也太无礼了些!
    在这种动作下,即便是思维再迟钝的人,此刻对这两具白骨的恐惧也开始下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如此随意摆弄白骨,轻松说出这么多他们不知道人体关窍的女医,逐渐打心眼里敬畏起来。
    而有着更加聪明的人,已经眼神冒光的将这些话往脑子里记,个别者还去摸自己的后脖颈,边摸,边对照着女医摆动的骨架做一样的动作去对应。
    看到这幕的乌杰和顾义对视了一眼。
    真识货的人,不用督促,早就默默的将这些往心里记,而那些不识货,或者觉着和他无关的,把东西都这么放跟前了,依旧是不当回事。
    不是他们爹妈,乌杰也不想继续操这个心,费力不讨好的,又不是没有人学去,那些不想记、反应慢半拍的,日后需要了、反应过来了,找会的人请教去呗,至于这要不要说尽好话,花钱之类的,那都是很正常的代价嘛。
    将目光收回,乌杰对着宋石匠问道:“刚刚我讲的这些,你懂了没?”
    “懂,懂了吧?”
    平日里说话还挺顺畅的宋石匠,此刻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颈椎的骨头有很多个,就像是一个个摞起来的碗?”
    “这样说也错。”
    长安中的匠人,理解力比乌杰想想的药好很多,她点点头,继续讲:
    “不过,这七块颈椎骨和碗还是有区别的,为了便于活动,所以形状各不相同,堆叠起来之后,就会有个像弓样的弧度,看这儿。”
    说着,乌杰便已经将骨架的头颅从新扶正,还将手放下来,让宋石匠看清楚那颈椎的弧度:
    “正视的方向也是射箭方向,这便是骨骼最舒服的姿态,同时也是身上的肌肉和神经,也就是皮肉最放松的时候,而人的肉并非一块,从头上到中肩,从侧方到胸前……以不同的大小和弓弦拴住弓两侧那般,附着在这些人骨上,将它们固定住。”
    说着,乌杰的手指在骨架虚空滑动,点出斜方肌、胸锁乳突肌等肌肉的位置,不过这些太过于深奥,讲起来宋石匠和围观的人便怎么都听不懂了,索性简化带过,只是打了个比方,让对方能够理解,而后便开始讲起来关键的地方:
    “而你为石匠,平日里需要常年弯腰低头劳作,这便是让腰椎、颈椎以及肌肉处于一个拉伸的状态,对身体损伤极大,就像是一把长时间拉满的弓,弓弦拉的时间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不会不懂吧?”
    讲这么清楚,宋石匠怎么可能不会懂!
    他嘴唇哆嗦着,嘴角想要扬起,可眼中却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我肩疼到直不腰,只能弓着,是我做石活落的毛病,和婴鬼没关系啊!”
    洗脱‘罪名’,宋石匠再也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围观的众人也有些默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时间,原本嗡鸣不止的摊位前,突然变得极为寂静,只剩下宋石匠悲喜交加的哭声。
    聪明的人看着这幕摇了摇头,其实他们大约是清楚宋石匠身上没有婴鬼的,只是当所有人都在说、都在避开的时候,他们若是不和大流,很难说不会成为下一个身负某某鬼的对象,于是只能沉默。
    认识宋石匠,也曾参与过传播婴孩,但还有几分良心,有些过不去的,默默的背过身去,还有愚人在婴鬼和干活累出来的病中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哪个,至于个别天性偏恶的,就有些不开心了。
    觋师提婴鬼,无异于是为了恐吓宋石匠好让他多拿钱,不过,住在闾里靠周围人混饭吃的觋师,本事能有多少?信他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婴鬼’到底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石匠的肩膀疼的太厉害,已经明显影响了他做活,而他的大儿子现在才不过十岁,根本顶立不了门户,全靠宋石匠一人撑着。
    这样的家庭,不仅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要稍稍一推,便会崩塌,消失。
    于是,在宋石匠露出了弱态又给了如此巨大的把柄之后,有些恶人便开始带头肆意传播此事,甚至这些恶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却又如此一致开始行动,加上一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愚人,直接将宋石匠逼到了绝路。
    当女医们推倒了他们用以攻击的武器,让他们的这些日子的行为化作泡影,不满的人便开始了质疑:
    “不对!都是做一样的活计,怎么别的石匠没事,就他一个人有事?肯定还是婴鬼在他肩上的缘故!”
    “咦?”
    不会思考,哪方声音大,哪方好像‘更有道理’就听谁的人眨了眨眼,不由得附和起来。
    “对啊,我叔叔也是石匠,和他差不多一般大呢,怎么他肩不会弯疼的这么厉害?”
    “既然是干活带来的损伤,那多休息休息不就好了?这些日子宋石匠也没什么活计,都是在家歇着,怎么不仅没歇好,反而还越来越重?”
    “这么说,分明还是肩上有婴鬼!”
    “就是,这女人就是乱说,拿着人骨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哪里有什么本事可言!”
    质疑反扑回来的声势听起来极为浩大,原本以为自己洗清‘罪名’的宋石匠才刚喜悦一点时间,便又被打回原形,一瞬间仿佛掉进了冰窟,冷的他牙齿打颤,他抬起头,冲着乌杰发出了无声的求救。
    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再被人避如蛇蝎了!
    此刻,浑水摸鱼的人已经从攻击宋石匠转移到攻击乌杰,乃至身后所有女医身上,他们抓着几个漏洞不断的表示女医们能力有问题,周谷和段弘还未经历过这样场面,既不知如何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她们急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就连个别沉不住气的女医也想上前,乌杰冲着她们摆了摆手,也没有搭理这些人的质疑,而是继续对着宋石匠说道:
    “我听你说,你有仰卧休息的习惯,最近几月还开始用四寸的高枕吧?回家把那高枕换掉,别睡它了,旁人白日劳累,夜里还能回来休息放松几分,你倒好,日日夜夜都让颈椎反拉着不曾休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不疼才有鬼呢。”
    这话好像什么都没有解释,却又什么都解释了,朦胧抓住关键的宋石匠猛的一拍大腿:
    “我说呢,算算时日,我肩脖疼痛就是换了高枕后没几天开始的,只是我当时没当回事啊!”“所以你运气好,人虽是活物,比弓弦这等死物有一定恢复力,但超过度,该废的照样废,该死的照样死,尤其是有些肌肉、骨骼方面的损伤,都是没办法复原的,在这样过些时日,不仅佝偻肩好不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脖颈上的哪块骨头压到给大脑供血的血管,直接就一命呜呼了!”
    随着两人的对话,原本的质疑声又逐渐微弱了下去,乌杰心中冷哼,对宋石匠又问道:
    “人的肉是会定型的,你日夜底着脖颈,肩颈上的肌肉便时刻拉伸紧绷的状态,想要它们逐渐回去是个水磨功夫,没个把月是不够的,这快不得,毕竟肉又不是泥巴,硬快拉回去反而会伤上加伤,我看你也等不得,就再问一句,针灸和按穴位都能缓解几分,不过只是缓解,大致能让你能没那么疼,能直起来肩,你做不做?”
    还有什么比能直起来肩更能反驳别人质疑!
    宋石匠差点没立马答应,只是这些时日没活下来,他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些女医不收诊费,却是要收治费药费的!窘迫的现状让宋石匠克制住自己,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位医师,不知道这治费……”
    即是义诊,定价也可以低一些,乌杰算了一下长安的物价,道:“看你可怜,就三十钱吧。”
    长安物价偏高,三十钱大约是成年男性六天的饭钱,对居民来说,处于一个轻微肉痛,但需要出是肯定能出的起的状态,哪怕是捉襟见肘的宋石匠听到,也是立刻松了口气。
    他忙不迭的从腰间缠着铜钱中,数出品质最好的三十枚铜钱,双手捧着给了被乌杰叫过来的小学徒手中。
    既然对方想尽快恢复,乌杰也就没留手,针灸过后,按摩穴位的力度比往常大了许多,最后还给他正了正骨,宋石匠本就处于疼痛的状态,在这么一按,那可真是疼的人想惨叫。
    为了去除婴鬼的污蔑,宋石匠硬是忍着不发出痛呼,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从牙缝中挤出几声闷哼。
    宋石匠在其中感觉不到,可围观的众人却是清清楚楚的看着这所有的过程,摁的那几下感觉不出什么,前面的针刺和现在好像将活人头刚才的尸骨头颅一样随意左右摆弄,实在是吓人,甚至对一些有斗殴杀人经验的来说,都要怀疑那女人在多扭一点点,宋石匠真的就得死了,可左扭右扭,甚至还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咔嚓声,可宋石匠整个人就是没事,而那女人还面色轻松的吩咐着:
    “我见过的、正过的骨不知多少,知道度在哪儿,所以才这么给你正,你自己回家别让别人这么动你脑袋,自己也别这么扭,不然怎么受伤似的都不知道,行了,起来活动活动看看怎么样。”
    牙酸的骨骼响动终于停下,诡异的是,明明刚才被摁压扭动脖颈的时候还那么疼,可随着这部分疼痛逐渐消失,宋石匠竟然觉着自己的肩、脖比来前轻松了不少,他试探性的挺直腰背,虽然的确像医师说的那样,还是有疼痛感,但它也不像之前那样,疼的根本直不起来了!
    来时的状态和此刻站直的变化相对比,即便再犹豫的中立派,此刻也坚定的相信,这就是劳作和睡眠出问题带来的病。
    不然,若真是趴在肩膀上的婴鬼,那宋石匠怎么只是被摁了几下,扭了扭脖子人就好了?那要是奉上各种酒肉,点燃香,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咒语,请来各方的鬼神驱赶,亦或者祈求这婴鬼自己离开啊!
    在外人的视角里,能够直起身、缓慢但自由转动自己脖颈的宋石匠和好了没什么区别,原本还沉默的围观众人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议论纷纷:
    “竟然真的是病,这巫,医师真的好生厉害!”
    “她这么扭人脖子还没出事,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这么摁几下,扭几下就能好个大半?我怎么看不懂怎么回事呢!”
    “既然宋石匠只是病了,那说他肩上有婴鬼的觋师不就是个害人的骗子吗?!”
    “竖子!这狗货也骗过我大几百钱呢,得找他算账去!”
    “等等我,我也得找他算账!”
    几个曾经和宋石匠一样,也给那觋师上供过的人,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怒气冲冲的准备找人让他将钱给吐回来,刚才还在质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没了身影。
    宋石匠对着乌杰千恩万谢,直到她语气烦躁的开始赶人,这才转身离去,同闾里的邻居立刻围上对着他嘘寒问暖,态度热络的和之前比,简直是长了两张脸,而围观的人中,还有人好奇的突然伸出手来去摸他的后脖颈,就为了感受下有什么不同。
    相较于宋石匠身边的‘热闹’,女医这边就显得更为冷清一些,宋石匠走了,第二个病人还是没来。
    不过,病人没来,那些围观的人态度却有了极大的变化,虽然还在围观,但那种看稀奇和打量的眼神已然消失,而是转换成了尊敬,离的近的,见乌杰两次用一块和白石头差不多的东西洗手,将水盆中的水已经染变了颜色,还问起来忙碌的小学徒要不要帮忙打水。
    看这样的情况,顾义心中放松下来,而做到开门红的乌杰脸上也多了笑意,她转过身,往车边走,边走边对顾义道:
    “按摩正骨太费力了,我胳膊都开始有些酸了,还好现在没人过——”
    刚才还放松的顾义心中立刻拉响了警报:“你别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