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丢在陈家村几个月,沈映鱼满心是愧疚,当天租车回去时买了不少的好东西。
    金乌下坠,宫阙半悬,槐树的枯叶被捯饬得十分干净,丝毫不显秋色。
    沈映鱼在院子转了一圈,转身便看见立在门口的少年。
    他身着青衫长褂,乌黑的发用一根乌木色的簪子挽成髻,身后的乌压压的黑暮,衬托得清隽出尘,身形颀长。
    又长高了。
    沈映鱼看着门口不苟言笑的少年,暗自比划一下。
    短短五年时间,他犹如春笋般疯狂抽长。
    犹记得几年前,她同他讲话还需要弯腰,现在她是仰视着他。
    苏忱霁默不作声地看着立在院中的人,神情寡淡,不笑时,似天生的冷情冷血。
    “忱哥儿,生辰愉乐。”沈映鱼含笑着上前。
    刹那间,他眼中的冷漠淡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侧身将她引进屋。
    沈映鱼将手中的东西,全权交由给他,跨步走上前,悄然地吁出一口气。
    应早几日回来的,但实在太忙了,所以今日才想起。
    好在不是生辰过后才想起。
    第16章 生辰
    豆灯燃起,屋内瞬间亮堂。
    沈映鱼觑着屋里,整洁得一丝人烟气息都无,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家做过饭,用过这些东西。
    这般想着又觉得好笑,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饮露水,就能温饱的活神仙。
    “我以为不会回来了呢。”身后的人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声线平稳。
    听到这话,沈映鱼莫名有些心虚,不敢说自己是临时想起。
    因为心虚,她转身时脸上的笑,便越发的明显了。
    沈映鱼几步上前坐在藤椅上,低头拆着红油纸包裹,道:“怎会,今日可是忱哥儿生辰,忘谁的也不能忘记你的。”
    立在面前的人不言,只低眸凝望着她。
    “忱哥儿快来看看,可喜欢。”沈映鱼拿出里面如露滴被分割成两半的墨砚,明眸善睐地招呼他过来看。
    苏忱霁收回视线,轻‘嗯’一声,顺从地坐过去。
    他接过女人手中的墨砚,配合着看了看,然后顶着她希冀的目光,言简意赅地道:“喜欢。”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话了。
    沈映鱼等了会儿,没有等到旁的反应,心中的失落流露在面上。
    自打去年她去晋中忙铺子的事,鲜少回来,偶尔回来时,才发觉他的话越发少了。
    苏忱霁目光掠过她失望的脸,顿了顿,修长的指尖蹭过砚身,道:“南山的水滴墨砚远近闻名,研磨出来的墨汁黏稠流畅,行笔时犹如游龙走蛇,所以我很喜欢。”
    听见他一口气道这般多夸赞的话,沈映鱼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又拿出不少的东西,全是为他精心挑选的。
    苏忱霁睨着这些个物件儿,哪怕心中并无她想要的欢喜,除了平淡,实在毫无旁的情绪,却还是翘着嘴角一件件儿地夸。
    最后他放下手中把玩儿的砚,忽然侧首道:“您不晓得我的毛笔,已经用很多年了吗?”
    这…倒是不晓得。
    她看着这些东西,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读书人不能离的笔。
    沈映鱼脸上浮起懊恼,拍了拍自己的头,眼含歉意地抬首,看着玉树兰芝的少年道:“是我忘记了,回头给你买。”
    他似是叹息了一口气,正色道:“不必了,之前第一次送我的那一支,还能再用几年。”
    此话说得又可怜又正经。
    沈映鱼心中愧疚更甚了,都用几年了,她却没有发觉,甚至现在还要他主动开口才知道。
    “这不成,读书人最重要的便是笔,没有笔如何做好学问,这般…明日我给你做一支先暂且用着,下次我托人去盛都买最好的笔给你。”沈映鱼又愧疚又宽慰地道。
    坐在一旁的人听见她说亲自做,神情先是柔和,又听她说下次托人去买,表情又淡了淡。
    “此次还要去晋中吗?”他温声问道。
    其实晋中的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没有管账的天赋,本是想让苏忱霁来管账,但又想起在北齐商人为末,让一个日后考取功名的人来分心思管账,难免有些大材小用。
    所以沈映鱼就请了个管账掌柜,每到月末去看看工坊,翻翻账本便可。
    “暂时不去,过几日便是乡试,等你乡试过了我们便一起搬去晋中住。”沈映鱼如是地说道。
    “好。”他如玉的脸上浮起笑。
    “用饭了吗?”沈映鱼环顾四周,忍不住咂舌。
    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粒灰尘都没有,实在不似有人做过饭的模样。
    “没有。”他轻声回道。
    他在等沈映鱼回来,从昨日开始就在等了。
    看着他越发出尘的模样,沈映鱼都有些怀疑,自己不在家时,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喝露水的男仙。
    想到他接露饮食的画面,沈映鱼觉得好笑,看着他不自觉地笑出声。
    不明所以的苏忱霁抬手摸了摸脸,乌木眼眸中浮起惑意:“嗯?”
    狐狸般的眼湿漉漉地盯着人看时,格外的无害,模样生得也白净漂亮,再长几年颜色只会越发秾丽。
    沈映鱼心思微动,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语气说不出的感叹:“一眨眼间忱哥儿便成大人了。”
    温软的掌心轻轻覆盖头顶,又转瞬离去。
    他先是一愣,回神后低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轻颤着。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巧。
    沈映鱼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卷起衣袖站起身,道:“刚好我也还没有用饭,今日给忱哥儿做碗长寿面,长长久久,健康永寿。”
    “好。”他亦站起身,跟过去帮忙。
    两碗简单的面很快便好了,沈映鱼端在桌上,碗烫得她直呼手,坚持撒上葱花,瞬间面香气扑鼻。
    “裹裹手。”他从后面走来,递过一张湿帕子。
    沈映鱼接过来时,掌心被冷凉的指尖无意轻勾了一下,从背脊倏然窜出无数的酥麻感。
    她的手霎时背过身后,企图擦拭莫名涌来的酥麻。
    “嗯?”他掀眸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发出微沙哑的疑惑音调:“很疼吗?”
    沈映鱼手一僵,压下奇怪的感觉,伸出来勾住那块湿帕子,将被烫的十指裹上。
    直到痛感消失不见才松开,她将帕子晾在一旁,发现上面什么图案也没有。
    想起同样是读书人的顾夫子,身上的帕子哪怕再素也有小绣花。
    读书人最爱的便是清雅的图案,他这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忱哥儿,你身上有多少张这样的绢帕?实在太素净了,改日我给你在上面绣些花样。”沈映鱼说道。
    坐在椅子上的人闻言神色微动,启唇道:“不多,两三张。”
    其实他所有的帕子都没有,但不想她一回家便忙得不可开交,两三张交换使用就够了。
    沈映鱼不疑有他,转身嘱咐他一会儿都拿来,等绣好花样再给他。
    他浅笑晏晏地点头,单薄的唇线上扬,犹如春风拂过,似一块暖玉般温润斯文。
    多瞧了几眼他的脸,沈映鱼不由得感叹。
    他越发生得好看了。
    沈映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叹息,身为女子,竟然比不上他三分之一好颜色。
    对于落在自己脸上的那道视线,苏忱霁垂着眼睫微抖,无人窥见此刻的神情。
    昏黄烛光,摇摇曳曳,两人相继围坐着,吃了温馨的一顿饭。
    依旧如常,碗筷是苏忱霁主动收拾。
    经由他收拾完后,沈映鱼才发现,他好似某些癖好越发严重了,所有的东西都要一丝不苟地摆放在原地,分毫不差。
    他自幼便有这个习性,当时还不显,现在是越发明显了。
    沈映鱼扫视几眼,收回目光,瘫软在椅子上,食饱后隐约有些犯困,便趴在桌上小眯片刻。
    苏忱霁已经将洗漱的水烧好了,想要唤她,却见她一脸恬静地趴在桌上。
    雾鬓云髻,螓首蛾眉,一袭绿湖长裙衬得她冰肌玉骨,未施粉黛却双颊如朝霞,异常的清纯动人。
    他立在明灭的烛光下,一眼不眨地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摇曳的暗光将落在地上,影子被拉扯得狰狞。
    其实沈映鱼只生得秀气,但在他的眼中却是绝色。
    趴在桌上的人远山黛眉微颦,似发出梦呓,红润的唇微动。
    他抬步行去,蹲在她的脚边,漂亮的狐眸一瞬不错地盯着,目光滑落她嗡合湿润的唇。
    女子湿温的气息覆在他的唇上,似是勾着他靠近,氤氲着柰花清甜的香,将他眼底洇湿出一抹红痕。
    他垂下眼睑遮住情绪,被引诱般的缓缓靠近,相距不过寸尺,蓦然听见她似在呢喃什么。
    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侧脸,侧首倾听,终于听清了。
    “忱哥儿,生辰愉乐…”她的声音轻如气。
    似没有料到她梦中都挂念着此事,苏忱霁微微抬起头,眼尾上扬,姿色秾丽得比夜里食人心魄的妖都还魅。
    他嘴角上翘着,温言将她唤醒:“沐浴的水已经好了,洗完后一会儿去房中睡。”
    沈映鱼被温柔的声音唤醒,睁眼看见的便是一张如玉琢般精致的脸,好看得令人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