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郁良虽不受宠,但其在京城贵女中的地位可是扶摇直上。而隔壁的九王爷郁诚同郁良的身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不同的是,郁诚的娘没郁良的娘那么聪明,是故他连风光也没风光过的,整日阴沉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两人在京门贵女中的地位也是千差万别。
    卫央看了一眼郁诚的府邸,心中觉着温暖。上一世她在府内被打手背之时,郁诚刚好看到,他帮着自己训斥了几个嬷嬷,还在干元帝面前替自己说了几句好话,虽然最后恶奴没得到惩治,皆被皇后粉饰太平了过去,但卫央打心底里还是感激郁诚的。
    她又看了眼郁良,顿时觉得地位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人人都想要,但人人又打心底里看不起。
    干元帝让郁良出征,无非就是认定郁良为最好人选。有经世之才,有领兵之能,武艺不弱,同时身份低微,哪怕他在战场上军功累累,也只能成为太子手中的一把刀,这辈子都无法登上皇位。
    毕竟礼制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卫央站在七王府的门口遥遥望了一眼九王府,不久眼前便开始模糊起来,她伸出手发现有些许凉意,竟然是下雪了,尔后便感觉自己的手上覆了一只温热的手,卫央扭头看向一旁的郁良,不解道:“你做什么?”
    郁良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难道王妃不是嫌冷才伸手让本王帮你捂捂么?”
    卫央:“……”不是,真的不是!
    第9章
    不去
    七王府的构造卫央再熟悉不过,郁良虽不受宠,但该有的规格一点也没少,一进门便是亭台楼阁,如今冬日竟还引了温泉水来航让人流动,里面还有几只鱼在游来游去,后面是六进的宅院还有后花园,若是真要一间一间的绕过去,怕是得逛一整日。
    卫央作为王妃,是正妻,是故能同郁良住在一起。房子在成亲之前还重新修缮过,大概是把以前郁良住的地方扩大了一些,即便是两个人住也不会觉得太挤。但其实王妃有自己的院子,待到成亲一月之后便可以搬过去,毕竟王爷有时想要自己睡或是去宠幸妾室,王妃在终究是不方便的。
    上一世因着郁良新婚之夜领兵出征,卫央犯了懒,一直就住在郁良的房间里,甚至喜绸都是过了一个年后才拆掉的,王府里的下人都说二人情深意笃,王妃对王爷恋恋不舍,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王爷。
    卫央当时心想,我和王爷只见过一面,还是惊鸿一瞥,他值得我挂念?
    只不过是在这深闺大院之中有个慰藉罢了,也期待有朝一日郁良能够回来帮自己惩治一番那帮恶奴,想得多了念得多了,对郁良的怨也多了。
    如今再回到这里,卫央都觉得悲凉,本来该是两人的卧榻,她却一个人孤孤单单躺了两年,想起来就想骂人,如今人正好在眼前,卫央便剜了他一眼。若是可以,卫央都想打他一巴掌,好好骂骂他,世人都道你是个品性好的,怎么在我这里偏偏成了负心薄幸人?
    莫名其妙被剜了一眼的郁良:“???”
    喝了口桌上的冷茶,卫央的心绪才定了一些,对于房内的摆设是一点都没留恋的,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两年,中间已经隔了十年时间,但她如今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卧房的模样。
    外面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内的地龙却烧的正热乎。郁良开门时大风呼啦啦的都吹了进来,冷得卫央都打了个哆嗦,不由问道:“做什么?”
    郁良没答,又把门关上,缓缓道:“此次出征,本王不去了。”
    这是卫央料想到的结果。经过昨夜一闹,无非就三种结果,她被休弃回家,郁良不去战场和带着她上战场。
    这三个选项里,最后一个是最不可能的,所以她也没抱这个心思。若是郁良坚持的话,那约莫就是干元帝改换他人出征,这花朝国也不是找不到人出征的,只是谁都没郁良好用;若是郁良妥协的话,卫央就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大约也破了最快被休弃回家的记录,但这婚事毕竟还是干元帝亲口赐下的,他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打自己的脸。
    是故两相比较取其轻,不让郁良去战场是最好的抉择。
    卫央淡淡的应了一声。
    郁良道:“就这样?”
    卫央看他,“嗯?”
    难不成还要怎么样吗?
    郁良纳闷,“因着你,我连建功立业的机会都没了,你日后约莫也只能做个七王妃,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让你进宫之后怕是要遭人轻视的。难道不该表示一下么?”
    卫央诧异的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尔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领兵出征莫不是为了挣个军功,好让我在那些贵女们面前抬起头来?”
    郁良皱眉想了想,若这样说也没错,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得找个机会出头,他不能一直碌碌无为做受人轻视的七王爷,原先他一个人倒也罢了,如今娶了小姑娘,自是想给小姑娘更好的。
    但让他纳闷的是,小姑娘竟然都不太记得他了,还说他们在新婚之夜是第一次见面。明明以前见过的,她还甜甜的喊自己哥哥来着。但那时候的郁良正卧病在床,怕过了病气给她,便没怎么多和她说话。
    而且,小姑娘的脾气秉性现在也有所改变,以前看到生人之时总是怯生生的,那日他去迎亲之时,小姑娘还害怕的发抖,他低声安抚了几句才不怕了。如今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尤其是那一晚发了狠地说要么带我走,要么让我死的时候,郁良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他记忆里那个鲜活的小姑娘真的从此便香消玉殒,和他娘亲一样。
    是故郁良妥协了,但没想到,从此之后他的人生竟都在一步步的妥协。
    如今小姑娘这么问,郁良自是不想给她压力的,于是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嫁给本王,连个诰命夫人也没能给你,有些愧疚罢了。”
    卫央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来,若郁良当真说个是为她不被轻视去了战场,那她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
    谁稀罕那个诰命夫人。为了一个诰命夫人磋磨的她去了半条命,卫央才不想受那些罪呢,若是有的选,她更希望那诰命夫人是自己挣回来的。
    卫央感觉自己身上热乎了过来,便把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她穿着还是有些长的,暖和是暖和,就是下摆都拖在了地上,有些脏了,她轻车熟路的放置到屋内的脏衣篮子里,满不在意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若是因着你厉害了她们才看得起我,那便说明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用。”
    郁良不禁扶额,“无人道你没用,只是觉着本王身上若有功勋,你出去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卫央一边收拾屋内的东西一边道:“那也只是你觉着罢了。我觉着你平平安安的待在京城便足够了。我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到,从未对不起天下人,她们看不看得起我是她们的事,这天下人多了去,你总不能让谁都看得起。”
    便是在那偏远地方,也还有人觉着干元帝废物,没他那个已去世的兄长好呢。
    “更何况,我若是想当诰命夫人,便自己去挣。靠王爷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番话着实把郁良给惊着了,“你一个女子,自己挣什么诰命?”
    “女子又何如?”卫央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带着锐利的光芒,“女子便不是人了?”
    “非也。”郁良急忙摆手,“只是女子自己挣功勋,诰命加深的还真是前无古人。”
    卫央轻飘飘道:“那说不准便后有来者了。”
    她这一世定不会守在这高门大院之中,先开一家医馆,她定时去诊治,别人若要嚼舌根子,便让她们嚼去,只要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尔后若是可能,她也想做些事儿出来,比如在明年春季,陕西一带会发生严重的洪涝,百姓的庄稼田地纷纷被淹,便是连之前吞下的粮食也都给刮走了,死伤了许多人,难民纷纷来到京城寻求庇佑,虽有善人设了粥棚,但耐不住难民越来越多,后来朝臣竟然有人提出了将难民困在城外的建议。
    那一年的城郊,饿殍遍地,死伤无数。
    卫央既然比别人多活了一世,自然是要多想想该怎么做的,她虽拯救不了全部黎民,但也求一个问心无愧。
    只是她如今刚回来,昨个儿和郁良大闹了一通,还在坤宁宫跪了一夜,如今整个脑子都是糊的,什么也想不出来。所幸距离洪涝爆发还有一段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规划。
    卫央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屋内,昨夜走的着急,丫鬟们只是将东西稍微规整了一下,把脏东西收拾走了,其余的贵重对象儿丫鬟们也没敢动,只待她回来吩咐着收拾。
    但卫央之前在烟县一个人自由惯了,这些活儿也不算什么。一个人住便只能什么都一个人动手,但花银子雇个丫鬟又觉得累赘,而且自打从七王府出去,她便对仆人这种生物敬谢不敏。
    原来她在家中也是有丫鬟的,脾性都还不错,大她几岁,她便甜甜的叫人家姐姐,后来到了年纪也都出去嫁人了,卫央也长大了,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带来的几个陪嫁丫鬟也是她娘精挑细选的,跟着她来了王府也被磋磨得不象样子。
    是故这一世,卫央打算把那几个丫鬟都带回去,或者把卖身契直接归还,免得遭罪。
    郁良却是不解,“此等小事有下人做便可,王妃何苦亲自动手?”
    卫央道:“我自己又不是没手。”
    本是好意关心却被呛了的郁良:“……”
    第10章
    中馈
    卫央如今先要做的便是把那几个陪嫁丫鬟的卖身契找出来,给一笔银子遣散出去,任她们自己去。
    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回到卫家,但七王府这里,她是断断不能要的,谁知何时就和离了呢?其次便是找机会下一趟江南,去烟县找阿芜,如今的阿芜应该才十岁,找回来以后好好培养一番应当能帮衬着自己开医馆。
    等到想得差不多了,她也把房间里的东西规整完毕,将放脏衣物的篮子交给了丫鬟婆子,一切妥当之后,她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顺带打了个哈欠,径直就往床上躺去。
    完全忘记了屋内还有一个郁良在。
    郁良就看着小姑娘像只小蜜蜂似的忙碌了半晌,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忙完就不管不顾的朝着床走去,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他心道:适应能力真强啊。
    卫央一觉醒来已是晚间,屋内漆黑一片,她伸手一摸自己身上还有被子,鞋子已经被脱掉了,约莫是哪个丫鬟婆子做的,卫央这一觉睡得沉,还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死前见到了郁良,问他当初为何娶自己。
    郁良支支吾吾了半晌,嘴唇一翁一合的,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尔后便是她待在漆黑的棺木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的喉咙好似被什么给堵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随后有一声巨响,就把自己给吓醒了。
    卫央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她下床去倒了一杯水,竟然是温的茶。
    果然,郁良在和不在完全就是两种待遇。上一世她哪里喝过温茶,到了冬日,不是冻着的冰棱茬子就不错了,一杯茶下肚,卫央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摸到屋内的蜡烛,从柜子里拿出火折子,整个屋子这才亮堂了起来。
    出门一看,外面的积雪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去便是个深坑。卫央如今看着都觉得亲切,原先她是极为喜欢雪的,但在江南待了十年,却是一场雪都没看见过。一到冬日,便是湿冷,只能靠穿得多一些来御寒,刚去的那一年她竟还起了湿疹,整张背上都是红色的小颗粒,她用铜镜照得时候都把自己吓一跳,后来开了些除湿的药才好了一些。
    天上一轮悬月和檐下的烛火同地上的积雪相互映衬着,显得雅致极了。下人已经将王府内扫出了一条道来,卫央打算去厨房里找些吃食,走在路上也不会走那条鹅卵石路,而是一步一个脚印,专门去寻了有雪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看自己的脚印,觉得有趣极了。
    走着走着便撞到了一个硬物,卫央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撞掉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眼前的人,正是郁良,不由得埋怨道:“你这人怎么不看路呀?”
    郁良无奈,两手背在身后,“王妃好好看一眼,究竟是谁不看路?”
    “我都挑偏僻的路走了,你怎么还能撞得上我来?”卫央道。
    郁良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的鞋一眼,“一会儿积雪都化在你的鞋里,着凉了了该如何是好?”
    卫央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是大夫,一会儿开服药煎了便好。”
    郁良温声道:“医者不自医。”
    卫央扁扁嘴道:“这有什么的?反正我十几年都给自己看病了。”在烟县之时,她常常给自己看病的,闲来无事便把个脉,有什么问题总能预防。
    而郁良却理解的是她在卫家的十几年,“王妃去何处?”
    卫央道:“醒来有些饿了,想去厨房寻些膳食。”
    “此等小事何须王妃亲自动手?”郁良皱眉道:“丫鬟婆子呢?没跟着你么?”
    卫央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你们七王府的丫鬟比外面的贵人都能摆谱儿,靠她们我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实际。”
    上一世七王府的丫鬟们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齐心协力的来针对她,这一世她连用都懒得用,多说几句说不准还会惹得一肚子气,能自己动的便自己动了。
    郁良闻言,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七王妃,怎么说出去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他冲着后面的大管家冷声道:“福伯,去看看王妃说得是怎么回事,若有恶奴欺主,统统发卖了去,再买一批新的进来。”
    福伯恭敬的应了。
    “府内中馈可交予王妃管着。”郁良想了想又道:“丫鬟婆子们的卖身契皆给了王妃。”
    福伯犹疑道:“中馈向来是您的奶娘张妈妈管着,王妃年幼……”
    郁良道:“王妃持家有道,治家有方,定能处理好此事。张妈妈那里,我去说。去让人摆饭吧。”
    福伯心道:王妃不过才嫁来一日,王爷就被吃得死死的,这王妃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有些手段啊。
    卫央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提了个要求,“我想吃梅菜扣肉。”
    福伯应了之后疾步而去。
    卫央看着他的背影细细思索。上一世,福伯的存在感极低,约莫是郁良在新婚之夜便走了的缘故,福伯在府内只负责一些琐碎的事务,偶尔来过问她几句都觉得是对她的施舍,且那施舍中还带着厌恶。
    卫央在七王府内没有主持过中馈,掌家权是一直都放在张妈妈手中的。郁良走时有吩咐张妈妈好好照料王妃,但张妈妈并没有践行。在郁良走后,张妈妈对她视若无睹,只要每日送些饭,饿不死冻不着便可。
    待到皇后赏赐的五个嬷嬷下来,卫央每日眼前绕着的就是她们肥硕的身躯,现在想起来,卫央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今郁良在,她第二日便拿到了掌家权,这郁良是不是也太好了些?卫央细细地盯着郁良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