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众人心思各异。
    祝隐洲和祝寻到的时候,陈兰霜仍然?跪在沈晗霜的桌案前。
    在场的人陆续起身朝祝隐洲和祝寻行了礼。
    祝隐洲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沈晗霜走去。祝寻便出声让众人免礼。
    看见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陈兰霜时,祝寻有些意外,但他并未多问什么。
    祝寻很清楚,嫂嫂不?是会刁难人的性子。陈兰霜跪在此处自有她自己?的道?理,祝寻与她之间并无?交情,自然?不?会插手?。
    沈晗霜也起身向祝隐洲和祝寻福了福身。
    祝隐洲在她面前站定,温声道?:“不?必多礼。”
    无?论多少次看见沈晗霜在自己?面前礼数周到地只将他看作是太子,祝隐洲心底都会有些失落。
    沈晗霜越有礼有节,便越代表着,在她看来,两?人间没有任何别的关系。
    祝寻悄悄觑了一眼兄长的神色,随即神色轻松地同沈晗霜说了几句话,才去了对面自己?的位置落座。
    祝隐洲的桌案被布置在沈晗霜的旁边,他神色冷淡地绕过陈兰霜,在沈晗霜身旁坐下。
    而此时,沈晗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为何会觉得?自己?的位置有些不?对。
    祝隐洲的位置在沈晗霜的右手?边,二皇子祝寻在她正对面。而本朝以右为尊,按理来说,上首的皇后右手?边这个位置本该是太子的。
    眼下却是她坐着。
    沈晗霜自觉不?妥,正欲起身和祝隐洲换位置,却听见有内侍高声通报,皇后已经到了。
    众人俱整理好衣冠,垂首朝缓缓走来的皇后行礼。
    皇后还未走近上首,便已温声道?:“今日只是闲话家?常罢了,无?需多礼,都平身吧。”
    在场的人依言照做。
    除了陈兰霜。
    如?此一来,一直跪在沈晗霜的桌案前的陈兰霜便尤为显眼。
    缓步从陈兰霜身后经过时,皇后有些疑惑道?:“昨日便在本宫那里跪了一场,今日怎么又跪上了?”
    “起来吧,别跪坏了膝盖。”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兰霜这才柔声回道?:“谢娘娘体恤。”
    待皇后在上首落座后,陈兰霜才由长久保持的跪姿站起身来,转而朝皇后为她安排的位置走去。
    任谁都看得?出,和来时一样?,陈兰霜的脚步不?似平常那般平稳。即便神色再平静如?常,她的步伐也有些不?自然?。
    显然?是因为跪得?太久。
    陈兰霜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但她仍然?面容镇定地维持着名门贵女的仪态,尽己?所能?地稳步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皇后因为陈兰霜与李荷月多次言语针对沈晗霜而惩罚她,想要?在人前折断她的脊背,羞辱她的颜面。但陈兰霜只能?恭恭敬敬地受着。
    只因要?为沈晗霜出气?的人是皇后,是她无?力反抗的人。
    在听闻皇后特意命人去将她请来行宫,以陈相嫡女的身份代表陈府随皇后参与今年的秋祈时,陈兰霜以为皇后会是自己?能?够争取与把握的一道?助力。
    却不?曾想,皇后将她叫来,只是为了惩罚她,羞辱她,让人人都能?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卑微丑态。
    昨日罚她在凤宁宫外跪至黎明,让经过的人都能?看见,不?曾经过的人也能?听说。
    而今日,更是让她跪到沈晗霜面前去,求她原谅自己?。
    俯首跪在众人面前时,陈兰霜并非感觉不?到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异样?眼光,也不?是猜不?出祝隐洲绕开自己?时会是何种漠然?的神色。
    但她无?力更改任何事情。
    皇后一句重话都不?曾对陈兰霜说过,却让陈兰霜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徒剩一个相府嫡女的空壳子。
    将她踩进污泥里的人是尊贵的皇后,而陈兰霜只能?像接受赏赐一样?恭顺地应下。
    因为她手?中没有权柄,也无?人可依靠。
    可偏偏,同样?出身相府的沈晗霜什么都有。
    陈兰霜长睫微垂,掩下纷乱的心绪。
    听了皇后与陈兰霜之间的对话,沈晗霜便也确认了,的确是皇后让陈兰霜来跪在自己?面前,向她求所谓的原谅。
    可她不?明白皇后如?此做的用意。
    这不?仅让陈兰霜颜面尽失,也将沈晗霜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无?论她如?何说,如?何做,都有可能?会受人指摘。
    或许会有不?少不?明内情的人以为,皇后此举是为了给沈晗霜出头,让她解气?。恐怕还会有人觉得?这于沈晗霜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与体面。
    可沈晗霜没有觉出丝毫的快意来,只觉得?自己?莫名成了局中人,承了什么她自己?都不?明晰的因果。
    但皇后是国母,她做下的决定,若她不?愿解释,除了皇帝以外,无?人有身份与资格去追问或质疑。
    沈晗霜便也只能?暂时掩下心底的种种猜测。
    皇后落座后,今日的赏枫宴便终于开始了。
    从皇后及她身边的几个位置望出去,轻易便能?看见对面连绵起伏的枫林,如?一片被秋意点燃的山火,映得?山间的风与云都染上了霞色。
    但沈晗霜此时根本无?心赏枫。
    宴席开始后,循例,皇后便会陆续给随行来洛阳的命妇和贵女们赐下赏赐。一般来说,顺序会按照家?中男子的官职来排,官位更高的,不?仅会先受到皇后的赏赐,得?到的赏赐也会更加珍贵。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日皇后第?一个赏赐的人,并非任何一位朝臣的家?眷,而是出身商籍的明老夫人。
    被皇后身边的嬷嬷高声唤出身份与姓名后,明老夫人心底虽也有些意外,但她面上不?显,缓步走到了皇后面前不?远处的位置,恭敬地领受了皇后赐下的花觚。
    在场的都是多少曾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但见皇后将以珍品宝石镶嵌而成的花觚赐给明家?老夫人时,还是忍不?住心下惊叹。
    皇后竟如?此看重明家?。
    不?仅将本无?资格参与秋祈的明家?人请来了行宫,一人安排了一处院子,还头一个便赏赐了明家?老夫人,一出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石花觚。
    “前段时日,洛阳商会向朝中捐纳银钱时,明家?出力不?少。本宫与陛下都希望明家?能?成为所有商人的典范,奉公守法,利国利民。”
    皇后语气?亲和地同明老夫人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望老夫人能?身体康健,无?病无?忧。”
    “谢娘娘恩典,明家?定会恪守律法,多行益事。”明老夫人滴水不?漏道?。
    沈晗霜的神色间并无?异样?,但她心间的弦已经绷紧。
    皇后此举,无?疑是将经商的明家?推到了众人面前来。
    在明老夫人之后接受赏赐的,是沈晗霜的两?位伯母。她们代表着沈府,的确够格排在众命妇之前。
    可沈晗霜的心很快便高悬不?下——
    皇后竟紧接着就命人唤了明姝雪上前来。
    无?论怎么排,明姝雪都不?该如?此靠前。
    若老夫人得?皇后看重还能?说是因为富可敌国的明家?给朝廷捐了一大笔钱,那明姝雪这个小?辈此时上前就过于引人注目了。
    好在,明姝雪从自己?的桌案后走出来,一直到行至皇后面前时都不?曾出过任何差错,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规矩。
    皇后并未让身旁的嬷嬷给明姝雪赐下什么物件,而是将明姝雪叫得?更近了些,随即从自己?发间摘下一对并蒂莲的金钗,面带笑?意地亲手?为明姝雪戴上。
    明姝雪刚行完谢礼,皇后便又继续道?:“和你姐姐一样?,是个好姑娘。本宫一看见你,便格外喜欢。”
    “今后,你便是‘灵安县主’,可好?”
    闻言,宴上的众人噤若寒蝉,沈晗霜放在桌案下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皇后将自己?鬓间的发钗赐给明姝雪还不?够,竟还想封明姝雪为县主。
    历朝历代,只有皇族女子才能?被封为县主。从没有将商籍女封为县主的先例。
    明姝雪纤指发紧,却心神镇定地稳声回道?:“娘娘,民女担不?起……”
    “本宫封你为县主,不?是为了让你担什么责任,”皇后慈和地打?断明姝雪的话,“只是觉得?‘灵安’这两?个字很衬你。”
    “你是觉得?这个封号不?好,不?喜欢?”皇后笑?着问道?。
    明姝雪觉得?自己?分明从皇后这带着笑?意的话里听出了万钧重量。
    见她沉默不?语,皇后轻声追问道?:“喜欢吗?”
    事已至此,明姝雪只得?俯首行了跪礼,恭声道?:“谢娘娘恩典。”
    “好孩子。”见状,皇后抬手?轻轻揉了揉明姝雪柔顺的乌发。
    “回去吧,席上的鱼羹味道?不?错,趁热多用一些。”
    “是。”
    明姝雪压下心底的种种猜测,面色沉静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晗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间那根弦越绷越紧。
    与其说是皇后对明家?的抬举,沈晗霜已经越来越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了。
    沈晗霜的外祖母、伯母和表妹都已经被皇后唤去接了赏赐,旁人都以为接下来便应该是沈晗霜了。
    但后面一连几人,都是其他官员的家?眷,沈晗霜的名字一直不?曾被皇后身边的嬷嬷念起。
    沈晗霜心里一顿,不?由得?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祝隐洲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他以长指无?声点了点桌面,示意沈晗霜看向那道?清蒸蟹。
    已经过了沈晗霜平日里用膳的时辰,她应早已饿了,只是分不?出心神来。
    瞥见祝隐洲的小?动作,沈晗霜侧首朝他望了一眼,有些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螃蟹。
    祝隐洲朝她递了个宽慰的眼神。
    沈晗霜并不?知道?祝隐洲清楚多少皇后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做什么,但看见祝隐洲眼底的沉静与柔和,沈晗霜的心莫名安定了许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论皇后是否想对明家?做什么,总会有应对的办法。况且到时爷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早已腹中饥饿的沈晗霜这才执起玉箸,开始品尝自己?眼前的菜肴。
    赏枫宴上的赏赐是皇室对官员家?眷的照拂,每个被唤到姓名的人都要?去皇后面前接下赏赐并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