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印着一串指痕,火辣辣的,红了?一片,红色的掌印从唇角一直蔓延到耳根,耳朵里蔓延出一点鲜血。
    她伸手摸了?摸耳朵,摸到一点潮湿的痕迹,难怪脑袋有些嗡嗡的。
    她缓了?片刻,伏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缓缓半跪下,用帕子擦拭过她的脸。
    伏虺的手很凉,很冰,也许是因为属于?一个没有多少生机的人,靠近她滚烫的皮肤,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像是用软布擦拭精美珍贵的宝器,轻柔地?一点点擦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边角,直到将血擦干,没有一点污渍。
    姜真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多谢。”
    他?没有说话,空洞的眼睛平淡地?望着她的模样:“殿下,想哭的时?候便?哭吧。”
    “我为什么要哭?”
    姜真弯了?弯嘴角,坐在地?上,用手挡住自己的额头。
    “我不知道。”
    伏虺诚实地?说道:“但人在不被?理解的时?候是应该哭的,被?所亲之人伤害时?也是应该哭的,不是吗?”
    哪怕是他?,看着她也会心?生不忍。
    她的母亲口口声声地?说着爱她,为什么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的难过?
    姜真没有和伏虺对视,始终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眼泪只有在在意的人面前才是眼泪,不在意的人面前,它只是几滴水,何必哭呢?”
    伏虺声音淡淡:“殿下,哪怕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姜真抬眼,轻声说道:“我也许会做错,但我不会后悔。选了?就?是选了?,选过又纠结其他?可能——我不做那样的事。”
    她别过脸,笑起来:“算了?,你怕是也不懂。”
    伏虺是不懂,但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好奇:“殿下为什么觉得我不懂?”
    他?语气真诚,眉宇间一派羸弱温吞的神色。
    姜真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会:“你很傲慢。”
    伏虺的表情顿了?顿。
    “傲慢?”
    他?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却?是真真实实地?奇怪。
    姜真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好心?安慰她,她却?这样说他?,似乎有些不好。
    伏虺说话温和,脾气好,她宫里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觉得的,才屡屡让他?在她身边露脸。
    但伏虺给她的感觉,就?是傲慢。
    他?像是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疏淡的微笑,温和的举止,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淡漠的伪装。
    他?说自己是封家的亲戚,关注着封家的情况,却?又完全不在乎封离如何。
    他?看她,又从来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群蝼蚁,那么宽容。
    “你们修道之人超然物?外,凡尘之事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姜真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艰难地?,一点点站起来:“你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场折子戏,我不喜欢那种眼神。”
    “殿下。”伏虺说道:“我是瞎子。”
    姜真莞尔一笑,拍了?拍伏虺的肩膀:“算了?,等?封离从诏狱中出来,你便?和他?一起走吧,远离京城。”
    伏虺跟在她身后,伸手想要扶住她踉跄不稳的身体,可想起她刚刚疏远的情态,手只能虚虚悬在她身旁。
    他?好似没听到刚刚姜真那一番话,仍旧温声说道:“殿下不是要和他?成亲,为何又要让他?远离京城?”
    “婚约不过是让父皇放了?他?的借口。”
    姜真疲惫地?坐下:“若他?真的与我成婚,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么肯在京城忍受非议,蹉跎一生?”
    “我会尽力用婚约拖住其他?人,然后想办法为他?谋个出京的机会,让他?远离这里。”
    姜真指节曲起,揉着太阳穴,慢慢说道:“你是世外中人,也应当懂些五运六气之术,看得出来,大燕命数要尽了?罢。”
    她看出来伏虺对所有事情都一视同仁漠不关心?,也没什么忌讳的:“京城安稳不了?几年了?,到那时?,封家的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以他?的武功,自可以闯一条出路。”
    “那你呢?”
    伏虺站在她身后,云淡风轻地?说道:“殿下算无遗策,原来早就?为他?想好了?生路,可殿下自己呢?”
    “殿下留在京城,要空守一纸婚约,受人言可畏。”伏虺慢慢道:“届时?京城一乱,殿下要怎么办?”
    姜真心?想,以他?的身体,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倒是很关心?她的出路。
    伏虺很有耐心?,就?那样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姜真只好说道:“我有我的办法。”
    他?秀眉因为不解淡淡地?蹙着,有些出神:“那你对他?是有情,还是无情?”
    姜真奇怪:“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情,你应该趁此机会将他?留在你身边,和他?成婚,而不是让他?离开。”伏虺垂眼,长睫遮住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双眸:“但若是无情,你却?为他?安排如此周密。”
    “有情无情,岂是你这样划分的?你当真修道修傻了?。”
    姜真说道:“我问心?无愧即可。”
    ——
    南军帐中。
    灯盏挂在帐顶,晦暗不明,身材匀称高挑的男人走进帐中,解开甲胄,头发披散,昏暗的光映在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
    黑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他?肩上,微微卷曲,眼若桃花,嘴角一颗小痣被?白皙的皮肤衬得鲜明。
    他?相貌虽美,却?没有丝毫女气,反倒贵气逼人,俊美中带着狂傲之色。
    轻薄的单衣下,隐隐显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凸显,锋芒毕露。
    他?单手支额,黑眸如刃,泛着寒意。
    桌上放着部下的密报,他?看了?又看,两指夹起最上面那张纸,点着火烧了?。
    火焰卷着他?的指尖,烧到他?手心?里,在他?手心?化作?一捧灰烬。
    下面还有其他?的密报,密密麻麻的小字里依稀可见姜真的名字。
    一袭黑衣打扮的人,掀开营帐,跪在地?下,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在殿门前跪了?一日,和青夫人有过一次交谈,表情不大好。之后,皇帝便?应允了?封离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
    他?语气有些不悦,但因是姜真的消息,也没有多少怒意:“姜庭这小子……让他?拦着阿真一点,他?表面答应得好好的,怕是什么都没做。”
    姜庭是不喜欢封离和姜真的婚约,但也不代表他?就?想让常素危当姐夫。
    跪在阶下的暗卫不敢妄议皇储,低着头说道:“左相府里有动?静,青夫人最近频频进宫,皇帝乐不思蜀,应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常素危一点都不意外,反而笑了?笑:“一个废物?,要是能察觉到就?怪了?……让他?们闹吧,总要有人第一个打破冰面,他?们不做,姜庭也要做的。”
    这样胆大妄为的话,暗卫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面色如常地?汇报道:“可要派人把封家之子……”
    他?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不。”常素危和气地?笑起来:“阿真想救他?,就?让她救好了?,杀了?他?做什么?他?死了?,只会让她愧疚,成为她心?里拔不掉的刺。”
    一个人从死亡开始,缺点就?会被?逐渐遗忘。
    而活着,才有犯错的机会。
    常素危说道:“青夫人似乎一直打着让唐姝嫁给封离的主意。”
    黑衣暗卫惊诧不解地?看着常素危,不知道常素危是怎么看出来的。
    封离已经是阶下囚,青夫人为什么要将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嫁给他??
    况且就?算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封家沦落至此,几乎全是青夫人在背后推动?。
    为封家带来灭门之祸,又想把女儿?嫁给封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举动??
    “阿真还是太心?急了?。”
    常素危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青夫人今日进宫,本来就?是要为封离求情的,她又何必跪那么久……反正不管她跪多久,那人都不会知道的。”
    他?眼里浮现出点柔软和心?疼的神色:“把我库房里那瓶药,拿去给姜庭,让他?带进宫里。”
    他?站起身,将桌上的余下密报,一并点燃。
    “既然如此。”常素危笑容温和,透着爽朗:“如她所愿不就?好了?。”
    第43章 重瞳
    封家的事表面上算是完了, 背地里却还在发酵,姜真不?知道青夫人频频进宫是为了什么,却知道丞相府一定在背后暗动手脚。
    她看得越清晰, 心便越萧索。
    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能做到的事, 少之又?少。
    姜庭进宫看她,从怀里摸出瓶草药,倒出药油,细细抹在她膝盖上,药油有些?冰冷, 但当真好了不?少,效果显著。
    姜真问他药是哪里寻的。
    他双腿盘着, 坐在她旁边, 笑嘻嘻地说道:“忘了, 可?能是谁送的吧。”
    姜真将毯子重新?盖在腿上, 淡淡道:“这药油里有伏虎浆的味道, 是军中常用的烈药, 一般人难以弄到手,是常素危给你的吧。”
    姜庭拿帕子擦干净手, 凑到脸上仔细闻了闻,闻起来只有股复杂的草药味, 脸上露出挫败:“姐姐怎么连这个都清楚,我都分不?清伏虎浆的味道。”
    “你小时候……”姜真捏了捏他的脸,眼里透出片刻思索:“伤好得?慢, 我只能去求常家老爷子, 为你寻得?这种药。”
    不?知道什么原因,姜庭小时候, 受了伤留在脸上,很?多天都好不?了。
    历代做天子的,容貌有损也会影响君威,姜真担忧他留疤,也怕他长大后?为此自卑,才想?到常家的秘药。
    常家两位长辈都是好人,只可?惜走得?太早,独留下常素危一人支撑偌大的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