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小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觉得不用上学很开心,等真正发现天天都不用上学,自然就会觉得孤独恐慌,想起幼儿园的百般好处。
    “抱歉,鸢鸢,可能要过一段时间,妈妈最近遇到了一点儿事情。”
    鸢鸢似懂非懂,眨巴着盛满疑惑的眼睛,看出妈妈的情绪因为她的问话又颓萎低落起来,她求助般抬头去找家里的另一个大人,却见茉茉姐姐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关于爸爸的问话又咽了下去。
    “那妈妈我们学习吧!”鸢鸢拉了拉裴知夏的手,示意她可以开始她的授课了。
    裴知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应对女儿的学业,仔细翻开了她昨天的作业,询问她:“好,你之前学到这里了是吗?”
    ...
    周茉盯着这副温馨的画面出神。
    她从小学开始就寄宿,周末回家见到的周女士也很忙,忙着打理一星期没有做的家务,忙着她自己的兴趣爱好,很少花时间管她。她从来没有被妈妈辅导过功课的经历,她总是趴在她的书桌上,一个人默默地就把作业写完了,实在不会就空着,留到去学校再问老师同学。
    年纪小一点儿的时候周茉当然也是怨过周女士的,没人教她表达,她无师自通地学会用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来传达她的不满。
    周茉没有学位,深海市的私立学校很贵,周女士为了维持两母女的生计已经耗费了很多心力,自然是不会惯着她的。任凭周茉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扔东西发脾气,周女士都不会多分给她一个眼神。
    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动物,发现这样无赖的手段没有用之后,就不会再拿出来折腾了。
    年纪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周茉终于能理解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了,终于能理解家门口的男鞋、阳台上时不时挂着的不同的男人的衣服、隔几年就要搬一次的家。那会儿周茉开始学着周末回家帮周女士分摊家务,可周女士却阻止了她,理由不是什么学生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而是她希望她的女儿一辈子不用学会这些。
    和别人妈妈那种事无巨细的关怀比起来,周家两母女更像是半路搭伙过日子的继母和继女,冷淡又生疏。周女士做事情之前首先考虑的是她自己的需求,其次才是周茉。可周茉说不出周女士不爱她这种话,她知道周女士已经为她付出很多,周女士当年明明也是可以抛下她,把她留在她那个家暴的父亲的。现实是周女士没有,她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男人,离开了不爱她的父母,独自到了一座沿海的城市,重新生活。
    周女士不是那种为孩子倾其所有、无条件把孩子放在首位的传统妈妈,她的爱仍然保留着主体和自我意识,像她自己强调的,她最爱她自己。她不会为了孩子迁就一个家暴的男人,也不会因为孩子舍弃掉自己的兴趣爱好,更不会因为孩子而放弃恋爱和再婚。
    成年后的周茉知道,周女士也一定是爱她的,这份爱同样沉甸甸的,周女士甚至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只是年纪再小一点的周茉被传统社会观念束缚规训,看不清楚,总是茫然地困惑于她为什么不像别人家小孩那样,毫无保留地被爱。
    周女士再婚前,周茉曾经不安地问过她:“你后悔过吗?”后悔过带我走,吃了这么多苦吗?
    周茉没有把话说明白,周女士却看穿了她的惶恐,坦荡地回答她:“落子无悔,我从不回头看。”
    周茉成年后的某一天终于开始理解这样的母女关系,这世间的爱有深浅,有千万种表达形式,可人是独立的个体,自然最应该爱和珍视的也是自己。
    原来,周女士毕生都在演绎王尔德的那句:“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凭什么做母亲就得最爱孩子,而不是自己呢?凭什么做母亲就得为孩子奉献所有,没有保留,失去自我呢?
    在很平淡的一天,平淡到周茉根本记不清日子,她终于和年少时认为自己不被爱的茫然与困惑,彻底和解。这世界上存在毫无保留的爱人方式,自然也会存在有所保留的爱人方式。
    周茉想,无论她被社会赋予多少层身份,她这一生一定会和周女士一样最爱她自己。
    周茉运动完之后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裴知夏才刚把鸢鸢哄睡,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周茉朝她努嘴,示意她到主卧关上门聊一聊。
    室内的冷气很足,周茉翻出了两张前男友面膜,扔了一张给裴知夏,并拒绝了她手上的啤酒。
    “我不喝,年纪大了熬不住,明天还要上班。”说完她又瞟一眼裴知夏那肿得和青蛙一样的眼睛,“你今天就这样出门啊?”
    说到这个裴知夏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我室内也戴着墨镜,没觉得有型,倒是感觉自己像瞎子,还很不尊重人。”
    “哈哈哈!”周茉对着镜子贴好面膜后,又顺手把多余的精华液一点点地蹭到脖子上,想象了一下裴知夏口中的画面,正常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只会觉得这个人好装逼。
    笑够了,周茉又拉回正题:“律师怎么说?”
    “没怎么说,让我回忆共同财产,收集共同财产的证据。”裴知夏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房子都是王岩婚前买的,车辆倒是婚后买的,真正能分割的就只有王岩婚后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