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人能听她的想法。
    她是汴州唯一的“仙人”,她得是最?强悍的,永远做出正确抉择,永远勇往无前……只有这样完美无缺的楚阑舟,才能威慑住其他人,才能给这些身在绝望之中的凡人们带来希望。
    在开始发现自己送不出符箓的时候楚阑舟应该也已?经意识到她的信永远都送不出去。
    可楚阑舟还是给他写了很多信。
    后来为了节省符箓,她已?经不会再用符箓写信了,她就用普通的纸张,日复一日,又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那?些惶惑的,不安的,绝望的,疼痛的,苦涩的……诸多经历,孤零零的楚阑舟无人可以?托付,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最?后告慰于笔端,写给远在千里之外且注定收不到信件的宴君安。
    她那?时在想什么?
    想着?奇迹能够发生,想着?事情到了最?后或许能有转机,或许有一天?,信件可以?送出去……
    可神佛没有显灵,那?个困于汴州的那?个孤零零的灵魂,最?后孤零零的死在了荒山里。
    但她,却给余下的所有人都创造了奇迹。
    当年的遗憾已?经找不回来了,可宴君安却很想抱抱今日的楚阑舟。
    就好像能隔着?时空,触碰到当时那?个惶惑灵魂的一点影子。
    被有节奏的轻拍着?,楚阑舟缓缓闭上了眼睛。
    宴君安的手掌宽阔,温热的感觉从?背脊传导入她的心脏,让她觉得莫名心安。
    宛若游子归乡。
    ……
    房内静谧,外面却越发吵闹,很快外头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头儿!这里怎么有个生人,咱们把他当下酒菜吃了吧?”
    他们该不会是在说季承业吧?
    楚阑舟皱眉,抬头与宴君安对视。
    “去看看吧。”宴君安收回轻抚楚阑舟后背的手,淡声道。
    楚阑舟发现,宴君安的另外一只手依旧紧紧扣着?她的手。
    楚阑舟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松开。
    ……
    外面十?分热闹,杜若聚集了所有的厉鬼,让他们在堂前喝酒。
    被那?么多厉鬼围在中间,季承业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手里的笔都拿不稳,尤其是在听到刚才那?男子说话的内容之后。
    “吃个屁吃!”最?后还是杜若咳了一声稳住了大局。
    她扬声给众人解释:“楚姑娘带了个史官进来,也就是他,我让他站门口了,你们有什么经历想讲的,都可以?和这个人说,让他给你们记下来。”
    说罢,她伸手指了指季承业,季承业面色惨白,但依旧挤出了一抹笑容:“是,是我。”
    刚刚说要吃生人肉的汉子站了出来,他其实没有吃人肉的毛病,主要是爱开玩笑,平日说话都满嘴跑火车的:“嘿,头儿,那?我要说我身高九尺,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义士……哎呦!头儿,你打我!”
    杜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警告道:“都他爹的给我说真话,违者?军令处置!”
    甄季原本安静坐在轮椅上,在听到杜若这句话之后从?袖口拿出了一本名册,放到了季承业身前。
    季承业的声音吓得发抖,但看着?灵石的面子上很敬业:“这是什么?”
    “豹骑的功劳簿。”甄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楚姑娘的。”
    功劳簿,是军中记录士兵和将领功绩的名册,方便日后统计功勋。
    没想到还记了自己的,楚阑舟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甄季听到楚阑舟的脚步声,转过头解释道:“楚姑娘与我们同生共死,我们自作?主张也将姑娘写进了名册里。”
    功劳薄,不按照资历品阶,而是按照功勋排位,楚阑舟的名字赫然写在首页,上面还盖了一个大大的金色印章。
    杜若趁机支了个脑袋过来,手指点了点那?印章附和道:“我还特?意在上面盖了我的帅印,若是传到圣上手上,定能给你加官进爵……可惜,太久了。”
    王朝更?替,豹军早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里,她那?个帅印估计早就作?废不被人承认了。
    季承业的关注点则和他们不同。
    甄季手上的册子很小,薄薄一本,只言片语便可记述完人的一生。
    而那?里面写着?的娟秀黑字在他的眼中分外扎眼:“太公九年,煞气入关,汴州受袭,豹骑将军杜若与其麾下共三千二百零一人皆战死,以?其殉守城,无使?祸于近民。”
    那?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害怕,难以?置信道:“什么?”
    第130章
    季承业甚至忘记了面对厉鬼的害怕, 他急着要去拉甄季的衣领,口中喃喃道:“煞气,怎么?可能?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甄季身体有残缺, 需要坐在特制的木制轮椅上才可移动, 被他用?力摇晃失了平衡, 差点从轮椅上掉下去。
    杜若皱了皱眉, 一脚将他踹到了一边。
    季承业的衣服滚在地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泥污,但他立马爬了起来, 像个疯子?一般想要去抓楚阑舟的手:“这是假的对不对?是你骗我的, 煞气不该在百年前就被封印了吗?”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因为君子?剑锋锐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饶,饶命。”毛骨悚然的杀意让季承业清醒过来,他竭力抬起头,试图让剑尖远离自?己?。
    宴君安早在出门的那一刻脸上就被楚阑舟扣上了一个面具, 站在楚阑舟身后?像是一道影子?。
    楚阑舟嗤笑了一声:“煞气被封印……谁告诉你们的。”
    季承业哆嗦着嘴唇, 却没有说出口。
    不止是他这样想,整个修真界不都是这样以为的?
    楚家虽然世代守关,可自?楚家灭族之后?, 关外空落无人, 煞气也没真的爆发出来。
    悯川不还是和原来一样?世家们仗着祖辈的功绩尸位素餐,穷奢极侈。甚至有人会想,世家皆是如此, 难道楚家还能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吗?
    甚至有人在想煞气的祸患自?那几位先辈死后?就已经彻底解决, 后?续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世家用?来笼络人心?的另一场骗局……
    季承业虽然没有他们那么?极端,但有些消息听久了, 不免也有些将信将疑。
    可他面前站着的是楚阑舟。
    是楚家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就连杜若都猜到了其中含义?。
    楚阑舟没和她说过修真界的事情,但是她是将军,经历过官场,大抵带入了一下就就醒悟过来,骂了一句:“畜牲。”
    楚阑舟则陷入了沉思。
    世家那些掌权者想利用?煞气巩固自?己?的威望,他们自?然不敢将这件事宣扬出去,甚至还以为能够掌控住局势,让事情都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一面看轻自?己?的敌人,一面压下暴动讯息,又懈怠又傲慢。
    后?来的煞气暴动又何尝不是他们种下的因?
    世家教育不好弟子?,楚阑舟就更懒得去帮他们教育,她摆了摆手,直接威胁:“你把故事写清楚,然后?传扬出去,我可以不杀你……嗯?”
    楚阑舟眨了眨眼,看着浑身颤抖一言不发的季承业,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宴君安对楚阑舟道:“没事,先放着,他会自?己?想清楚的。”
    楚阑舟不明白,但宴君安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楚阑舟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
    玄月夜将近,她最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很容易疲倦。
    宴君安则是看了季承业一眼,沉声道:“念虚宗门规第一条。”
    季承业对这男人的印象一直是跟在楚阑舟身后?混吃混喝或许家世还不错的小白脸,此时被他抵着脖子?,他才惊讶地发觉这小白脸居然还有几分真才实学。
    听到他的问题,季承业下意识回答:“报诚守真,有格且耻,俯仰无愧。”
    宴君安颔首,收了剑后?便转身匆匆离开?。
    季承业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实在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念虚宗都没收我,听他们宗门的门规干什么?。”
    可嘴上是这样说,他的动作?却比刚才要严肃许多。
    现实里的汴州和他设想中的,实在是太?大了。
    大家都说楚阑舟无恶不作?,还以人牲豢养厉鬼,汴州则是鬼城,里面全是她麾下恶鬼,凡是人进了,必定有进无出。
    但现实的情况看起来与坊间?传闻的截然不同。
    一边是修真界建立了多年的牢固三观,一边是汴州的这些书信和证词,谁真谁假,都需得由他来分辨……
    其实在楚阑舟这样像丢开?垃圾一样把自?己?丢弃在汴州就再也不管自?己?之后?,季承业怀疑后?一种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这要是真的,事情可就大条了。
    虽然楚阑舟和那些凡人军队付出那么?多,惨重的代价守住了汴州,没有让煞气进犯悯川,但煞气却并没有解决。
    煞气下一次暴动的时候,楚阑舟还能守得住吗?
    那封信里写的太?守九年,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季承业哆嗦着嗓子?问杜若:“鬼奶……鬼姐姐,下一次煞气暴动什么?时候?”
    “我叫杜若。”杜若皱眉不满道。
    杜若之前看过楚阑舟递给她的城防图,幕后?之人显然做了很好的布置,而且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她也是将军,懂得行兵布阵,也懂得迟则生变的道理。
    于是她从自?己?的角度推理敌方?,得出结论?:“估计快了。”
    季承业的表情登时变得更加难看。
    煞气暴动,厉鬼肆虐,如果没有好好扼制,说不准会给悯川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他欲哭无泪,表情狰狞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可他真的是个纨绔啊……
    不会修行也没有脑子?,家里人送钱都入不了念虚宗,只会赌马斗蟋蟀的铁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