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毕,宴厅像一个被点燃又迅速捂上的火柴盒,无数声音暗涌,找不到风口炸裂。
    任何场合,就没有别人走在赵声阁前头的,并肩的都很少,从来都是他身后跟着人。
    但此刻,赵声阁略微低头,让了陈挽小半步,距离不远,他人高大,宽阔的肩膀足以遮挡所有投射在陈挽脊背上的视线。
    陈挽的背影优雅挺拔,任旁人多好奇也丝毫瞧不见他表情,像被沉默骑士护卫的年轻王储,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供人张望,令人遐想。
    赵声阁就这么贴身走在陈挽身后,像押解,亦像护卫。
    不过出到门口,赵声阁的手就从他后背放下了,陈挽的心也随之沉下来。
    失去了赵声阁掌心的温度,陈挽觉得脊背有些凉,他看向对方,赵声阁没有回视他。
    夜间风很大,看起来是想要下雨了。
    赵声阁按了一下车锁。
    司机和秘书都已不在,赵声阁一直没有开口,陈挽等了一会儿,左右张望,没话找话,讪道:“赵声阁,原来这是你的车啊。”
    劳斯莱斯幻影,拍卖会别他比亚迪的那一辆。
    赵声阁转过头,看着他:“对啊,怎么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语速稍快,以致于根本无从猜测是否在生气,给人更大的心理压力。
    “赵声阁,你是不是在生气?”半小时前那么强势无畏的一个人,此刻有些小心翼翼。
    赵声阁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静地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这些事的?”
    利用廖全、拉拢葛惜、退出合伙、作空荣信、欺瞒证监,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桩一件,严丝合缝,令人叹为观止,拍手叫绝。
    陈挽一怔,也不再撒谎:“从廖全拿我妈妈作威胁开始。”
    赵声阁点点头,像聊天一样问他:“科想是你一手创立起来的?”
    陈挽:“是。”
    “辛苦吗?”
    “什么?”
    “创立科想。”凭陈家对宋清妙和陈挽的态度,陈挽只有白手起家这条路。
    “辛苦。”陈挽本来想说不辛苦,但也知道此刻要是再说半句谎言的后果。
    “那为什么退出合伙。”
    陈挽顿了一下,说:“只是退出合伙,但是项目会继续跟进的,而且我本来也是隐名合伙,没有很大差别。”
    赵声阁不理会他的文字游戏:“是因为我。”
    “不是,”陈挽否认,“不完全是。”
    赵声阁视若罔闻自说自话:“退出科想,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牵连到明隆,因为明隆签的是科想,不是陈挽。”陈挽可以随时退出,无论是明隆还是赵声阁的人生。
    被这样直接戳穿,陈挽只好说:“对不起。”
    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人还要说对不起,赵声阁喉咙滚了滚,还是那么冷静地问:“你是指什么?”
    陈挽已经完全没有在宴会上的的刀枪不入无坚不摧,显得些微低落和无措:“给你和明隆带来了麻烦。”
    “你不是都解决了吗?目前明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赵声阁实事求是、有条不紊地分析,“绯闻和照片危机已经解除,廖家不可能再东山再起,荣信正在一步步走向毁灭,证监大概率也拿你束手无策。”
    “还不满意吗?”
    陈挽掩下眼底的阴郁:“终归是个隐患。”
    赵声阁顿了顿,问:“那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
    他的语气中并无质问与责怪,反而像一种客观的发问,是那种真要跟陈挽探讨这个问题的认真。
    陈挽习惯了自己的责任自己担,说:“做到我所有能做到的。”
    赵声阁张了张口,片刻,问他:“陈挽,记得我说过什么?”
    陈挽低着头没讲话,赵声阁就说:“说让你不要拿我当个摆设。”
    拿他当个摆设去喜欢,拿他当个摆设去保护,拿他当个摆设去想象,拿他当个摆设去爱。
    陈挽只好又说:“对不起。”
    赵声阁没有说话,就又听到陈挽好声好气地解释说:“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项目利益牵涉太广,你身份特殊,多事之秋,还是不要卷进来比较好。”
    “……”赵声阁就闭了口,沉默,思考该如何同陈挽讲清楚。
    赵声阁不知道自己缄默不语时自带一种审视的压迫感。
    这时候雨真的下起来了,砸在车窗上,两个人像是被困在了黑色的雨里。
    赵声阁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却听得陈挽额角青筋直跳:“陈挽。”
    “你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
    陈挽一僵,眼神变得茫然而无措。
    赵声阁说:“应该不是吧。”
    “不是我理解的那种可以公开的、长久的、坦诚的在一起。”
    陈挽顿了顿,眉心一蹙,马上否认:“不,不是。”
    他感到一丝痛苦:“我从来没有那样想。”
    “赵声阁,”他抿了抿极其干燥的嘴唇,好像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一腔心意表达出来,只会说,“是真的很喜欢你,很想和你在一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和你在一起。
    赵声阁的脸看不清楚表情,说:“可是我不想谈这样的恋爱。”
    陈挽一静。
    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个时刻停止,连血液流动也变得缓慢。
    赵声阁说:“我不喜欢。”
    他这样说,陈挽就静住了。
    因为他不知道,赵声阁是不想和他谈恋爱,还是不喜欢他。
    无论是哪一个,陈挽都觉得很痛苦。
    他想了又想,片刻后,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还能继续追你吗?”
    赵声阁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手指点了点,说:“陈挽,你很聪明,你追我,会观察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什么时候在想什么。”
    “那我也藏起来怎么样。”
    “我以后也不会让你知道我的心情,我的习惯,我的想法。”
    赵声阁没有情绪的目光很沉静,但冰冷,他歪了下头,轻轻说:“我应该比你更会藏吧。”
    陈挽如坠冰窟,一身冷汗。
    第67章 你可以理解成爱
    赵声阁本身就够难看透的了,在这个世界上,赵声阁如果真的要隔绝一个人,那对方便永远不可能再靠近他半分。
    陈挽能区别于其他人能知道赵声阁习惯、爱好和想法,并不是因为陈挽本身多么聪明、细致、善于观察,即便是,根本原因也绝对是对方的纵容、默许和坦诚。
    失去特权,等于泯于众人。
    陈挽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赵声阁看着失常的陈挽,无动于衷,也不凶,没有责怪,平静地说:“陈挽,你不用难受。”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给我抓萤火虫,打圣诞树,送芍药和绣球,你说希望我开心。”
    “我没有觉得开心。”
    “陈挽。”
    “今天是我最难过的一天。”
    陈挽的眼眶一红。
    赵声阁说他不喜欢,陈挽没有哭。
    但是赵声阁说他不开心。
    他不开心。
    陈挽的心脏传来清晰而具体的痛感。
    赵声阁没有安抚的意思。
    驯化陈挽,怀柔、引诱和教导都已经没有用了。
    要拿他最在意的事情戳他的脊骨,不痛怎么行。
    赵声阁说:“小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无法得到别人那些轻而易举的快乐。”
    “后来,又觉得,爱应该也很难。”
    “现在看来,原来是连一点信任也不会有。”
    陈挽胸口起伏,鼻子也变得很酸。
    赵声阁没有看也知道他哭了,陈挽连流泪都是无声无息的。
    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赵声阁一句没关系也没有回他。
    雨越下越大,像浓黑的墨,斜斜打在车窗上,让人看不清楚外面漆黑的世界,也让陈挽看不清以后的路,就又问了一次:“赵声阁。”
    “那我还能追你吗?”
    他好像别的话都不会说了,只来来回回重复这一句。
    夜空非常阴沉,云很厚,蓄满雷电,风声呼啸。
    赵声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声说:“不了吧。”
    陈挽眸心一滞,眼球转得很缓慢,整个人抖得像外面被雨水打湿的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