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声阁看了他一会儿,觉得陈挽似乎和从前有些许细微的差别,是恭谦的,但没有那么温顺柔软了,掀掉那层不真实的社交微笑之后,整个人于无声平静中露出某些真实的锋芒。
    赵声阁无法具体形容。
    不过陈挽在他这里的“前科”太多,也从来不在赵声阁的阅读理解之内,因此他可有可无道:“那随便吧,谢谢。”
    第47章 寂静鹊桥
    陈挽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一撞而散。
    秦兆霆进来拿毛巾,目光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微笑着随口道:“在聊事情?”
    赵声阁没有回答,陈挽就微笑着说:“刚准备出去。”
    等于也没有正面回答。
    秦兆霆笑笑,错身走进休息室,在物品储存柜前,按了两次密码,门都没有打开,他不确定是自己输入密码的步骤不对还是系统出现了故障,叫住了陈挽。
    “阿挽。”
    “可以帮我看一下吗?可能得找经理,但是我的手机也在柜子里面。”
    陈挽只好走回去帮他看。
    赵声阁就说:“我先出去了。”
    陈挽看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很快地帮秦兆霆打开了柜子,两人一起走出去。
    期间秦兆霆和陈挽聊天,他心里都在想别的事情,脑子仿佛自动生出另外一套独立的系统去应对回答对方的寒暄,其实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能做到不出社交错误的最低保障。
    陈挽走近球道的时候,就自动跟秦兆霆分开了。
    赵声阁一直没有上场,在和一个陈挽不算很熟的朋友讲话。
    其实赵声阁比较亲近的朋友里已经不太有陈挽不熟的了,因为赵声阁的私人交际圈本来不大,他疑心重,不社交,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
    这位朋友是在国外工作最近回来探亲的,谭又明就把人叫过来叙旧。
    谭又明第一个去选球,手不顺,没有进入状态,大屏幕排分榜被其他赛道的玩家死死压着,等沈宗年和蒋应也上场了积分才开始逐渐好看一些。
    赵声阁不着急下场,和朋友谈话听得多,说得少,等那位朋友也要上场去过手瘾了,赵声阁就抱着手站在球道旁看。
    陈挽走过去问:“赵先生不玩么?”
    赵声阁摇摇头,认真看几个朋友投球,看了一会儿,他发现陈挽还没走,礼貌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可以去玩自己的。”
    陈挽对他笑了笑,心里叹了声气。
    赵声阁看他没有再要说什么,就转回去继续看球了。
    新的一轮,谭又明打出了个4-6-7-10,沈宗年有工作电话,谭又明就让卓智轩帮忙。
    卓智轩搞来搞去outside了,谭又明看向赵声阁。
    赵声阁看了下球瓶的位置,觉得有点意思,这才肯去选球。
    一上场直接来了个turkey。
    陈挽看得非常认真,赵声阁手臂修长有力,侧旋使球滑过球道沿曲线滚动,产生更大角度,切入1、3号瓶之间。
    角度很陡峭,是需要经过精密的核算和绝对控制的力量才有可能完成的球路。
    那记凶猛的狠球冲击的并非球瓶,而是陈挽心中的欲望之墙。
    有一瞬间,他觉得赵声阁像漂亮迷人的花豹,动作敏捷,不动声色,可当时机一成熟,便以绝对的力量一击毙命。
    一球屠榜,其他球道的玩家驻足围观,大胆的还吹口哨表示敬意。
    赵声阁弯着腰,双手掌心撑在膝盖上,陈挽就站在旁边的大屏幕下数榜单排名,一行一行,非常认真。
    他看完后,心满意足回过身,和赵声阁看过来的目光不期然撞在一处。
    球道两边很热闹,报分的机械女声和其他人聊天说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两束视线交接宛如构建起一座隔绝外音的寂静鹊桥,所有的吵闹和噪杂都进不来。
    眼睛作为专属的交流通道,只限赵声阁和陈挽无声传频。
    虽然对方无声的话语,他们都未能解读,甚至,就连自己想说什么,也未曾想明,表达不清,但却没有人肯移开胶着的目光。
    赵声阁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很静,很深,陈挽的心跳得快而清晰,忽然,他抬起手,微笑着,慢慢地,拍了几下,算是祝贺。
    他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看起来是非常发自真心地为赵声阁一球夺魁感到高兴,那种笑容和目光真诚得如同一道暖阳,被照到的人是真真正正地能感觉到热意。
    赵声阁顿了顿,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积分一骑绝尘,机械女声全馆播报,谭又明沉默数秒,万分不解问赵声阁:“你到底是怎么打的?”
    赵声阁仰头喝水,喉咙滚动,语气平淡地告诉他:“可能是用脑子打吧。”
    “……”谭又明狠狠从果盘里叉了块凤梨,“好了不起。”
    赵声阁礼貌地点点头。
    蒋应狂笑。
    卓智轩积分被虐,大败而归,质问好友:“刚我三连投都快渴死了你怎么不叫人上果盘!”
    陈挽的目光从赛道上收回来,问:“你上场了?”
    “……”
    赵声阁放下水杯,喉咙淌过甘润,带走干渴和感冒弥留的痒意。
    是被他拒绝过的蜂蜜水。
    温度和甜度都刚刚合适。
    这个场上,谭又明要了菠萝啤,卓智轩点了运动饮料,蒋应喝的是冰水,只有他手上这杯蜂蜜水是陈挽亲自从前台拿过来的。
    赵声阁看见了。
    想不看见都难。
    那种赤诚、温暖但不参杂一丝杂质的目光让赵声阁想起陪伴过自己的波珠。
    陈挽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也不去打扰你,他就远远看着,等着,好像你一叫他就会过来,好像那天晚上沉默的数秒只是生病的赵声阁头脑不清的幻意。
    没有经验的赵声阁曾笃定,陈挽自愿最好,如果不自愿,那就按照他的方式来。
    但是他现在发现,可能不行。
    陈挽不是别人。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赵声阁竟然真的想过要说服自己接受再失去一个“波珠”的可能性。
    也不能说失去,说来或许没有人相信,赵声阁身份显赫,却从未拥有过一样完整的都属于自己的什么。
    陈挽当然不是波珠,赵声阁从来没有搞错过,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黑,目光那么真诚。
    赵声阁只能告诉自己,他愿意再给眼睛很黑的人一些机会。
    如果陈挽还是不能及格……那还是得按照他的方式来。
    至于结果会怎么样,再说吧,他都承受,赵声阁冷漠地想。
    蜂蜜水已经喝完,赵声阁去拿一杯冰镇的果汁。
    正在试球的陈挽看见了,果然很快走过来说:“赵先生,刚运动完最好不喝冰,那边还有一些蜂蜜水。”别人可能可以,但赵声阁的胃不允许这样冒险。
    赵声阁没有放下果汁,礼貌婉拒:“不用了,这个就行。”
    陈挽没有放弃,继续给出建议:“茶也有的,是大红袍。”
    赵声阁看着他,不说话。
    是害怕得罪他么,还是觉得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里表现得不够体面有点愧疚。
    赵声阁这个人,对别人都很宽厚,但对陈挽很恶劣,但凡对方显示出一丁点退让和讨好,他就要得寸进尺,骨子里那点权衡算计珠锱必较的的商人本性在陈挽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挽的底线在哪里,留给赵声阁的区域范围有多少,是否和别人一样。
    赵声阁不会再对他那么宽和,试探,越界,如果不行,就摧毁,再拼起来。
    他总能拼好的。
    “陈挽,”赵声阁垂眸注视着他,轻声说,“我现在已经不喝大红袍了。”
    陈挽顿了顿,问:“那您最近在喝什么茶,我叫人沏一杯,不会太久。”
    赵声阁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随口说,太平猴魁。
    刚才蒋应点单的时候,赵声阁听见侍应生抱歉地说今日绿茶暂时售罄。
    陈挽作为打点一切的人,不会不知道,但他也只是点点头。
    稍许时候,便真的给赵声阁端来了一杯清淡的太平猴魁。
    赵声阁很少喝绿茶,但也觉得很香,他用双手去握住茶杯,不知道陈挽怎么做到的。
    极其酸胀的涩意和不太多的悔意从坚硬的心脏渗出,不多,但丝丝入扣,缠绕神经。
    陈挽未免太霸道、太猖狂了,已可称得上为所欲为。
    赵声阁许久没有说话,用漆黑的、沉默的、又没什么办法的目光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缓而轻道:“谢谢陈挽。”
    陈挽微怔,不知他怎么来,说不用的。
    沈宗年打电话回来后,谭又明又催着赵声阁上场,还要陈挽也一起加入。
    陈挽说自己才刚打了好几局,现在先观战。
    后半场,积分榜上最后剩下赵声阁、沈宗年和秦兆霆,三足鼎立。
    几人轮番上阵,巨幕排分榜名次滚动,后来沈宗年自动弃权,他又有个重要的工作电话进来,气得还指望他帮自己雪耻的谭又明要砸他手机。
    沈宗年边接电话边腾出手拍了拍他,算是歉意,也是安抚。
    谭又明就算了。
    只剩下秦兆霆和赵声阁,他掂了掂球,笑道:“声阁,怎么说?”
    赵声阁低头扯好护腕:“我没问题,你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