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有句话叫“茶喝越浓,生意越大”,这边的人都喝浓茶,赵声阁是出国这几年吃不惯外国餐饮把胃弄坏了后才改喝淡茶。
    偶尔秘书会忘记过滤两遍茶叶,赵声阁第一口就能喝出来,只是他不说而已。
    赵声阁不习惯苛待别人,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他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但这是非常微小但私密的个人习惯。
    赵声阁不喜欢用巧合来解释事情,他喜欢蛛丝马迹,喜欢抽丝剥茧,喜欢在偶然性里大刀阔斧抽出客观规律。
    巧合是偶然的,只有规律是永恒的。
    陈挽想以“庸俗”、“世故”标榜和掩饰自己,却漏了一点——没让赵声阁看到他的企图。
    一个人看不出企图,便很危险。
    陈挽是聪明,但不撞彩,遇上赵声阁。
    蔷薇遇上猛虎,无需细嗅,也香气败露。
    赵声阁自小到大见过口蜜腹剑,见过两面三刀,见过太多欲拒还迎与欲擒故纵。
    烟盒与打火机不过是个小小测试,什么也证明不了。
    没有顺杆上爬,只算陈挽知趣,而非无害。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赵声阁也可以不动声色地不收。
    陈挽不声不响,像一团虚盈朦胧的雾气,时不时飘过来一下,又被风吹散。
    赵声阁不喜欢朦胧,不喜欢未知,不喜欢不确定性,不喜欢别人跟他玩儿心眼。
    所以拍卖会那日比亚迪遭受了无妄之灾。
    陈挽第二天去店里取车。
    比亚迪在不自量力和劳斯莱斯生死决战过之后就出了问题,送去店里维修。
    老板是熟人,问他是怎么把一辆以耐力足著称的代步车开到引擎系统高烧不下的。
    陈挽拍了拍爱车的前盖,冷笑一声:“碰到了个神经病。”
    那天拍卖会之后,他特意去查过,但毫无线索,那辆车牌普通但不可一世的劳斯莱斯仿佛蒸汽凭空消失在海市。
    就像那日开业宴之后的赵声阁,又闷不隆咚地失踪了近两个月。
    连谭又明也找不到人,赵声阁日理万机、又身份特殊,前两年还在国外经历了一次凶险的枪击案,不得不谨慎,大家也都理解,或者说习惯了。
    陈挽从来不主动打听,但卓智轩是知道他的,于是故意在大家聚餐时猜测赵声阁是去了加国,因为最近有个重要的经济行业密会在那边召开。
    赵声阁今年刚当选上亚太贸易协会议员,出席的可能性很大。
    谭又明插嘴说不是吧,说按理是去了新国,最近要明隆计划要建新一批新工厂。
    本来建工厂这种事轮不到赵声阁亲自去,但这是一批全智能型工厂,明隆,或者说赵声阁永远走在业界前沿,这是这套新的al程序首次大规模投入生产,但他也不确定,就看向沈宗年,沈宗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闭口不言。
    他一向嘴紧寡言,谭又明眯起眼:“你没骗我吧?”以前读书的时候,赵声阁搞机器人和航模就经常只叫沈宗年,他嫌谭又明和卓智轩三分钟热度坐不住。
    沈宗年耸耸肩,如平常一般冷漠的样子:“我没有。”
    陈挽不知道该相信谁的,看话头兜了一圈也扒不出一丝蛛编马迹,有些失落。
    他不禁想,和赵声阁做朋友也很不容易,不知以后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也会这样,三月五载才能见上一次面,对方行踪严格保密无迹可寻。
    永远只能被动地等待,静默守候。
    不过这些和陈挽都没有什么关系。
    甘愿也轮不到他,陈挽已经在做那个守株待兔的人,但不知道还可以做多久。
    等到那个人真的出现,他就不会再守。
    卓智轩看陈挽安静饮茶一声不吭的样子,心中一突,离开时特地把人拉到一旁,严肃地说:“你别乱来。”
    “什么?”
    卓智轩打量了他一会儿,说:“刚才那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你别真的飞,赵声阁这个人真要藏,他们家老爷子都找不见人。”
    “……”陈挽看他像个傻子,“我有病吗?”
    卓智轩看他像个疯子,挺认真地回:“你本来就有。”
    “……”
    第11章 红灯高碑
    周三是证券交易日,陈挽去明基中汇办理手续。
    中环园区很大,以白鸽广场为中心坐标向四周辐射,紫荆花木道枝叶成荫。
    像赵氏的明隆、沈家的葡利这样敲过钟的大集团都在寸土寸金的芬利大街的大厦里,像陈挽的科想这样的新兴中小型公司只能租下太子段西写字楼其中几层。
    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形成鄙视链,哈剑麻理就去芬利大街,拿哥大宾夕法尼亚毕业证的就去太子西。
    陈挽迈步走进冷气扑面的大厦,居然看见了赵声阁。
    对方独自一人,似是在等车。
    销声匿迹两个多月只活在大家传闻的人突然出现,陈挽脑子空了一瞬,生出一种很缓慢、无来由的快乐。
    也是一种无用的快乐。
    陈挽不知道对方对他有没有印象,犹豫了一瞬,本想直接装作没看到走过去,脚尖都转了方向了,忽然,对方刚好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应该是看车到没到,他看起来已经等了有段时间,应该是有什么事急着去办。
    陈挽不好当没看见,便走了过去。
    赵声阁看起来对他有点印象,但又想不出确切是谁。
    陈挽一点不意外,很简略地带过一句自我介绍,赵声阁淡淡点了下头,随口说自己是车坏了。
    陈挽淡淡微笑着,礼貌询问:“您急着走吗?如果不介意,我的车就在附近,可以载您过去。”
    赵声阁看着他:“方便吗?”
    陈挽一顿,他只是礼仪性一问,没想对方会真的答应,心中有什么炸开的同时又马上责备自己今日怎么没有开辆好点的车。
    赵声阁怎么能坐比亚迪,还是前不久被一个神经病创过的比亚迪。
    可陈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说方便,问赵声阁要去哪里,赵声阁说了个地方,陈挽说好。
    他领路,两人隔得不远不近,标准的社交距离,但又比以前出去的那几次都近一些。
    赵声阁人高腿长,走路有种内敛的气势,两人的手臂都有幅度很小的轻微摆动,煽起燥热的气流,陈挽的心跳随着对方的节奏起伏,似中央广场的白鸽扑翅。
    赵声阁的手臂一定很热,他有些脑昏地想。
    陈挽把手收回口袋,掏出钥匙,对隔着数米的比亚迪按了一下开锁。
    “嘀”的一声,惊飞一群喷泉边上的白鸽。
    陈挽绅士地为赵声阁打开后排车门,还用手虚虚护着车顶,姿势很标准。
    赵声阁非常理所当然地迈步上了车,比亚迪刚修好不久,不大的空间让他皱了皱眉,一双长腿只能委屈巴巴地交叠起来。
    陈挽抱歉地说:“车不太大,赵先生见谅,旁边有水。”
    “谢谢。”
    赵声阁很疏离,陈挽问了句温度还合适吗就没再开过口,专心开车,一路上没有多半个字的搭讪闲聊。
    赵声阁在后排也悄无声息,安静得陈挽都怀疑这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背后笼罩那片气场如又有实质,沉静但压迫感巨大,叫他时时保持警醒。
    如果陈挽背后长了眼睛,就会发现,赵声阁就是在观察他,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陈挽开车很利落,手落杆起,该礼让礼让,该超车超车。
    赵声阁像个面无表情的考官,目光落到陈挽的手上,那只曾经为他们泡过茶的右手,此刻握着方向盘。
    赵声阁别开视线。
    不知怎么,今日一路挂红灯,每个路口他们都要坐在寂静的车厢中一同等一个沉静锐待这偶然的三十二秒。
    对赵声阁是百无聊赖的审视,对陈挽却是一场甜蜜的酷刑。
    车厢里几乎听不到呼吸声,两人目光不经意在后视镜里撞上,一个沉静矜傲,一个温顺谦和,一秒,又彼此错开。
    陈挽有些歉意地笑笑,红灯的错也揽自己身上,觉得耽搁了对方时间。
    赵声阁没回应那个笑容,撇开视线,接起一个电话,说:“堵车。”
    “就来。”
    赵声阁讲话很少,言简意赅,低沉字句如一只蚂蚁踩在陈挽某处酸软的神经上,爬进他心底。
    这趟行程目的地是鹰池。
    海市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以尤物多、玩得疯、奢靡无度没有底线闻名。
    陈挽当然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也绝对地清醒理智严明克制,但想是一回事,真实发生是一回事,如果情感真的那么好控制,收放自如,那它的魔力未免也太平凡。
    若是卓智轩在,定要拍手称赞陈挽好了不起,亲自将喜欢的人送去十里欢场。
    暗恋就是走一条不能出声、不能回头的黄泉路。
    一路红灯高挂,转绿灯时蜂鸣声急促,摩天大楼似幢幢高碑,葬一个人静寂无名不敢声张的爱意。
    抵达鹰池,赵声阁说他不要在正门下。
    他跟陈挽不熟,但使唤人的语气倒是很理所当然。
    陈挽没回头,从后视镜中对赵声阁点点头,边倒车边问:“那需要我把您放在哪个偏门下?”
    因为经常有警署的人来巡查,鹰池设了很多暗门,等级越高的会员可以经过的门的权限越多。
    赵生好礼貌,询问陈挽的意见:“你认为哪里下比较合适?”
    “……”
    陈挽静了一下,摸不准赵声阁什么意思,不知他是要宾客相迎还是掩人耳目。
    鹰池里头空间结构十分复杂,如四面迷宫,且会所一共分了八个门,水门、雨门、坤门……海市风水学盛行,鹰池的老板特地找大师算过的,每个门都曲径幽深,四通八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