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核对没花太长时间,因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乔治的食指指纹是一个小土坡,但凶手的食指是个旋涡。
    “感谢配合。那么,现在我们就要进行下面几步了,我在您的书房,以及您与威尔逊夫人的主卧室里,都发现了玻璃碎片,我怀疑它们是相框碎片。”
    “是的,南希很喜欢拍照。”只有极短的刹那,乔治的眼睛闪烁起了愉快的光,可下一个瞬间,那光就熄灭了,“拍孩子的,拍我们的,还有拍豆豆的,每年的圣约翰节之前,她都会把照片换成新的。”
    “您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相框已经都被砸碎了吗?或者是您自己将相框砸碎的?”
    “不,不是我,我……”乔治深呼吸,八年的时间过去,他心灵上的创伤并没有彻底消失,“我一开始根本无法接受那个事实,我是在葬礼后的半个月,才回到家的。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依然不是很清楚,关于相框,我只记得当时我一个一个地找到它们,然后收起它们。”
    乔治咬着嘴唇,懊恼又烦躁:“我只记得,确实有不少相框都碎了,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所有的相框都碎了。”
    “可以理解。”奥尔神色温和地看着乔治,他确实可以理解,因为在蓝星,当父母去世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是蒙的,有些事记得无比清晰,有些事却像是在雾里发生的,“我发现您的很多衣服都在衣柜里烂掉了,您回来后整理过这里的衣服吗?”
    “不,没有。”这个问题乔治回答得就十分确定了,“我只带走了南希和孩子们的东西,有些东西被法利埃先生拿走了。”
    “所以,你没注意过自己丢没丢过衣服,对吗?”
    这实在是个让乔治意外的问题,他愣了一下,皱起了眉:“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那时候只专注在南希的衣服上。警方让我估算损失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还会有衣服丢失的问题。抱歉。”
    奥尔问了三个问题,但两个他都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这让说好了要帮忙的乔治,感觉到了深切的懊恼。他攥紧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凸起。
    “请冷静,威尔逊先生,接下来,我就要对两位说说,我目前所获得的线索了——凶手不是个新手,他要么是惯犯要么是体制内的人,大概率是后者。因为凶手还很可能是威尔逊先生您当时的朋友,或战友。他很高大,应该和您的身高相仿,性格骄傲自负。在您那次出发前,曾经拜访过您几次,威尔逊夫人也认识他。他已婚,妻子很可能也在那段时间里怀孕了。
    所以,您对于这样一个人,有印象吗?他不一定百分百符合,但至少百分之六十符合。”
    康斯特瞬间冲向乔治,拽住了他的脖颈:“说!”
    奥尔说到一半的时候,乔治就已经愣住了:“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
    “两位先生,都请冷静下来,接下来,请让我解释得出这些结论的原因。
    首先,刺杀的痕迹干净利落,凶手很了解人类的致命点,他不是新手。瑞贝卡小姐袜子上被烧开的破洞边沿,能够依稀看到血迹,对方不是在施展暴力,他烧毁了一个血手印。除此之外,您的家里还有多处磨蹭、涂抹的痕迹,虽然手段粗陋,但他最大限度地消除了自己指纹的痕迹。这是一个在八年前就知道抹去指纹痕迹的人,他要么是惯犯,要么是内部人员。”
    不止八年前,现在还有人不知道指纹能够确定身份,毕竟指纹也算是高尖端技术了。
    “我不知道您后门的窗户是谁打碎的,但我很确定,他不是从后门进来的。不是后门,前门完好,凶手怎么进屋的?威尔逊夫人开的门。
    虽然我不认识这位女士,但通过您二位的态度,我很确定她是一位诚实善良的女士,所以排除外遇。这个人是熟人,甚至友人,是一位能够让威尔逊夫人在深更半夜开门,放心地把他放进家的人。
    夫人的身上没有捆绑的痕迹,但我相信,她身为您的妹妹,以及一位勇敢追求自我生活的女性,不该对于反抗毫不了解。”
    康斯德低声说:“她学过格斗。”
    “夫人很可能在一开始头脸就遭受重创,失去了反抗与呼救的能力,所以,她才不需要被捆绑,不需要被堵住口鼻。
    八年前的警察们认为,凶手杀害了夫人,上楼后杀害了瑞贝卡,最后杀害了席丽尔。但根据现场的情况,我认为凶手是在打晕夫人后,上楼捆绑起了瑞贝卡,席丽尔虽然也被捆绑住了,但应该在当时就被害了。
    之后他下楼,杀害了夫人,最后杀害了瑞贝卡。
    客厅有大量血迹,那些血迹是夫人的脸部被击打,以及凶手挥舞拳头时喷溅或甩飞出去的。还有一滩较大血迹,以及血量较多的滴落血迹,十分符合夫人昏迷过程中血迹滴落聚集,以及凶手把人抱起来或扛起来后,夫人的鲜血逐渐滴落的情况。
    现场是残暴并混乱的,但实际上,凶手做这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且充满了自信的。
    钱财对他来说只是意外的收获,抢劫不是目的,只是一点意外的收获,他就是为了性才去的。”
    乔治直接转身,康斯德用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乔治坐上了距离他最近的马车,那是一辆警车,驾车的狼人警官和奥尔对了一个眼神,就让开了车夫位。
    奥尔拉着安卡:“快去请威廉殿下!”
    他的语气和玉皇大帝请如来佛时的语气差不多,因为案子果然闹大了,直接牵涉到军方了,还是诺顿帝国脾气最大的海军的军方。
    说完后,奥尔就冲上了乔治驾驶的马车,坐了进去。
    奥尔和原本驾车的狼人警官面对面坐着,他刚开始还在担心乔治过于激动导致车速过快,发生什么意外,结果车走得很稳,该让行人的时候让行人,该转弯减速的时候也转弯减速,而驾车的乔治与坐在他旁边的康斯德全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赶向目的地。
    奥尔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压抑,那两个男人仿佛两座随时都会爆发的活火山。
    他们从皇后区直接来到了梧桐区的水手街,路上来来去去的,都是穿着海军制服的小军官,不过他们的军衔大多是士官,只偶尔有几个尉官,突然窜出来了一辆少校作为御者的马车,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站在路边敬礼,但接下来他们就两眼懵逼了,因为这是一辆皇家警察的警车,车里坐着个年轻的副督察。
    ——虽然不是一个体系的,但副督察的警衔,相当于军队中的中校。
    车不对,职位也不对。
    水手街的环境并不好,海军虽然是诺顿帝国的骄傲,更是获得拨款最多的兵种,但诺顿海军的军官让人羡慕,水手就算了吧。水手的周薪是15个艾柯,现在搬运工都比水手的周薪高。更糟糕的是,当了水手就没办法再去做搬运工了,因为那么干是逃兵。
    至于军官,只是红酒补助每周就有5个金徽。虽然诺顿的其他军种官兵待遇的差距也不小,但也没海军这么丧心病狂的。
    而士官无论哪个兵种中,都是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士基本上就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士兵在非战时能达到的最高军衔了。所以对平民来说,他们是军官。
    可是对于军官来说,士官不享有军官该有的一切福利,包括红酒补助,也包括军官宿舍,甚至在舰船上,士官也是和水手住在一块的,所以,他们又不是军官。
    总之,水手街虽然是个奥尔都知道的水军聚居地,但居住条件可不是太好。空气中飘荡着海风、汗水、酒,与排泄物、呕吐物混合的臭味,路灯下要么躺着一个在大白天就把自己喝翻了的酒鬼水兵,要么坐着一个缺胳膊短腿,穿着脏兮兮水兵服的老乞丐。
    这辆车最终停在了一座联排公寓前,有从里边出来的士官看见乔治后认出了他来:“少校?是来找巴克的吗?”
    乔治从御者的位置上跳了下来,他张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可这时候,一个高大的海军少尉也从那栋联排公寓里走了出来:“嘿,乔治,找我……”
    乔治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这个叫巴克的少尉反应很迅速,事实上,在乔治有动静之前,看见了警车的瞬间,他已经做出反应了,这家伙转身就朝联排公寓内跑去了。
    乔治直接撞在了门上,被撞得晕了一下,已经明白过来的康斯德已经重新打开门追进去了。可他刚走进联排公寓就愣了,因为已经看不见那家伙的影子了!
    “巴克!”乔治追了进来,“巴克在哪儿?!”
    他咆哮的声音甚至在走廊里弄出来了回音,一楼有个大胡子男人打开了门:“他直接冲进盥洗室了!”他给乔治指了路,又咕哝着,“我早说过,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这地方的盥洗室都是一层楼几家住户共用的,而乔治显然很熟悉这里,他听到后立刻冲了过去。
    可盥洗室的门被从里边顶住,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块开始撞门。他们撞了两分钟后,一位红衣警官走了进来:“两位先生,巴克·史戴德已经被捕了。”
    “……”累得浑身是汗,撞得肩膀生疼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泄气。
    “谢谢,警官先生们。”但很快他们就小跑着朝外赶去,见到那个混蛋,证明他就是罪犯,才是最重要的!即使两人听见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也没有谁回头,
    倒是那位大胡子男人凑过来看热闹了,他看见那位警官拎着一扇门——它被卸下来了——从门的另外一边拖出来了一把刚刚抵住门把手的椅子。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位警官扭过头来对着他温和地一笑。
    大胡子咽了一口唾沫,匆忙回他的房间去了。
    “你们围在这干什么?”走出联排公寓的两人吓了一跳,因为警车周围围了一圈诺顿水兵,看他们的样子可不像是围观知名警察或英雄人物的样子。
    “是个少校?”“军官啊。”“他就是刚才驾车的人。”
    这些水兵们看见来了高级军官也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他们不断向同伴传递着眼神,嘴里嘟嘟囔囔的。
    一位老水兵被走出来人群:“少校,这有个警察抓了我们的人。”
    “他是来逮捕……”乔治的脚被康斯德踩了一下,可康斯德的动作还是慢了,乔治说出了最要命的那个词。
    “您有海军军部的命令啊?”“或者军事法庭的命令!”“你又不是宪兵!”
    水兵们瞬间闹了起来,坐在马车里的奥尔也看见了外头的动静,他没想到乔治作为少校竟然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而且水手们将两人围起来的样子可有些危险。他看了一眼巴克·史戴德,确定这家伙确实被锁得严严实实地,才推开车门:“先生们,我是鱼尾区警局的副局长!奥尔维茨卡·蒙代尔!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不是一个……”
    “达利安造船厂的那个蒙代尔?!”
    “……是的。”
    “铁船是您的造船厂造的吗?”“您能造得快一点吗?”“您抓的那个混蛋不会是外国来的间谍吧?”“最近这段时间可是有不少外国间谍绕着铁船转悠,呸!”“您还有要抓的人吗?”“我们是飞翼号的!请您先造飞翼号吧!”“我们是农夫杰克号的!”“我们是碧蓝宝石的!”
    奥尔:“……”
    emmm,他确实是想看看能否用自己的名声来安抚水兵们,他确实做到了,只不过,这又双叒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名声。
    康斯德和乔治还是被挤了出去,十几分钟后,水兵们看着奥尔将他们舰船的名字记在了记事本上,这才安安心心地离开——奥尔没办法对他们解释,造船厂现在还没有收到来自诺顿帝国军方的任何订单,他们还是个民用造船厂。血族的秘密造船厂,是个血族和诺顿帝国高层想要一起保守的秘密。
    在记录当中,奥尔也知道了,水兵们如此踊跃的原因。很简单,钢铁巨舰上的水兵待遇更好。
    住宿条件钢铁巨舰那边虽然依然是上下层的大通铺,可至少还有个“铺”,木船上的普通水兵睡的还是吊床,再配上潮湿闷热的环境,水手们全都一身的风湿,很多人年过三十就驼背了。钢铁巨舰的食物和饮水更是比木船好得多,毕竟船更大,能装载的物资更多。
    毫无疑问的,那边的工资也更多,“一个最普通的水兵就有25艾柯呢!”这么说的水兵一脸向往,其他水兵也是类似的表情,无论职业,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他们真的都很容易满足。
    相比之下,这位巴克·史戴德就是一个贪婪的魔鬼了。
    被挤下御者位的警官应该是处理好了盥洗室的门和那把椅子,他回来驾车了。
    乔治已经拽住了巴克的衣襟:“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杀害南希?!”
    “什、什么?我以为你是我开的那个玩笑才来找我的,你在说什么可怕的东西!你疯了吗?”
    第366章
    奥尔一把按住了乔治:“请稍等,威尔逊少校。我们还没来得及确定,这位先生确实是凶手。”
    “……”乔治紧攥住巴克衣襟的手因为过于用力以至于有些颤抖,奥尔的劝阻让他怒目而视,但康斯德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刚见面的时候,康斯德虽然对乔治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但现在也算是共同战斗过,初步建立起信任了。
    乔治终于开始放开了手,和康斯德一块儿,坐回到了位置上。
    奥尔一把将巴克从地上拎了起来,让他坐下:“犯人在浴缸边上留下了一枚指纹,请您配合调查交出指纹,让我们核对一下。”
    “奥尔维茨卡·蒙代尔?我就说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名声,伪造证据?”虽然双手被铐在背后,鼻子下面还挂着两行鼻血,衣裳也被揪得破破烂烂,但巴克还是甩了一下头发,高昂着下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骄傲又体面,“乔治,这家伙就是一个骗子,八年前警察们一无所获,八年后,他们找了我当替罪羊。
    只要他们算计我,你我的指纹可是太好弄到了。”
    乔治面无表情,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巴克,巴克每为自己多辩解一句,他脸上的厌恶也就更深一分。
    他能提前在门口等待,因为康斯德提前“泄露”了消息给他,毕竟要查案子还是需要他的配合的。所以乔治很清楚,康斯德是今天突然造访这位蒙代尔警官的,他们同样担心警察会有事先的布置。
    在蒙代尔警官检查的过程中,他们虽然被要求留在外边,却能通过破裂的玻璃,看一个大概。
    他们看到了那位警官是如何趴在地上,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寻找线索的。
    而蒙代尔警官最后所说出的推论,虽然一开始让乔治难以置信,可接下来他的解释,让他们这些外行都觉得十分贴合实际。
    “这位先生,看来您同意交出指纹了。”奥尔面无表情地从一边取出工具,取下了巴克双手食指的指纹。
    巴克依然在大声地狡辩着:“乔治!我们可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了!你知道我!而且八年前我们家和你们家是多好啊,艾米丽和南希是好朋友,马特和瑞贝卡一样大,我还对你说过,以后或许能让他们俩结婚!”
    “先生们,我要开始核对指纹了,这是我在浴缸上取下的指纹。”奥尔将指纹出示给两人,乔治和康斯德觉得奥尔的态度有点怪,而当奥尔拿出来那个用于核对的指纹……
    那是个小土坡,可两人都记得很清楚,当时凶手的指纹,是个旋涡。
    乔治强忍着去看自己指纹的冲动,继续保持面无表情。
    “您的指纹竟然和凶手的指纹并不相同?”奥尔说,故意摆出一张惊讶脸。
    “所以!乔治,我……”巴克愣了一下,接着是狂喜,“您看!我就说我不是凶手!不过,你们为什么会靠着一个指纹来捉我?谁说我的指纹和凶手的指纹很像吗?乔……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