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白炽光打在他硬朗锋利的脸上,在眼窝投下一层暗沉的阴影,淤青般的黑眼圈,穿着病号服,手背青筋凸起,还在输液,脸色比病号服更苍白。
    整个人看上去,不仅是身体,仿佛灵魂都在消瘦。
    但他的目光比身体更伤,无波无澜,像一汪没有活水的死海。
    说不出来的绝望,从他眼底点点漫漶至他的全身,像将雨未雨的晚春,昏天暗地地压将下来。
    李青衡总觉得他最近不对劲,但又怕这时候问不合适,只能说:“你饿了没?我给你打点吃的。”
    陆京燃摇头,只是问:“我手机呢?”
    “昨晚没电关机了。”李青衡倾过身子,把手机递他手里,“一起帮你带过来了,充满电了。”
    “谢谢。”
    陆京燃摁下右侧按键,屏幕一亮,手机开机了。
    他昨天喝了很多酒,意识不清晰,但没完全断片。
    在冲动之下说的话,陆京燃多少还有点印象,不用也知道,情况糟糕透顶了。
    陆京燃眉头紧蹙,低头去看,发现雪烟昨天联系他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床头有东西摔响,手背一阵抽搐的刺痛。
    李青衡瞪大眼睛:“你疯了!你还在输液!”
    陆京燃回头扫一眼,胶布下有针顶起,扯着右手背的皮肉,刺痛灼灼。
    血液在输液管里逆流,触目惊心。
    陆京燃不管不顾,猛地拔出针头,抬脚往外走。
    像想起什么,他脚步骤然一顿,回过身去,拿起床头的衣服,冲进厕所换。
    最后,在李青衡气急败坏的叫声中,陆京燃出了病房。
    陆京燃几乎是跑着去,身子未愈,胃部细细泛着阵疼,渐渐淹遍全身,背后猛地迸发冷汗。
    天气又冷,但身体闷热,冷热交织,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脑袋一阵刺痛冒汗。
    但他一刻也不想等。
    陆京燃在病院门口拦了辆车,声音沙哑:“您好,清北大学。”
    陆京燃上了车,又急急催促:“麻烦开快点。”
    司机没说话,默默加快了车速。
    陆京燃背脊顶在车座,轻轻阖上眼,胸口闷得厉害,车里面又有些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眉头皱得厉害,睁开眼来,干脆抬手摇下车窗。
    有风吹来,吹开异味,总算好受了一些。
    陆京燃低下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斟酌几下,最后还是给她发了句:【我们谈谈。】
    雪烟似乎很快就看见了,屏幕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行字。
    但很快消失,轮番几次。
    她似乎在打很长的一段话,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又消失。
    雪烟似乎把那段话删了,只回了一个字:【好。】
    陆京燃侧过头,看向窗外。
    一蓬蓬风从车窗斜灌进来,吹得黑发猎猎生风。
    世界好大,整个城市也像旷野。
    天色很暗,马路上川流不息,霓虹殷勤亮着,烟波蓝的河幽暗着,鹤望兰等四季长青的花开得轰轰烈烈。
    兰树湾公园。
    是北城出名的皇家园林,这个时节,整座公园都是红叶飞满天,再晚些,好风光就要谢了。
    要带她来看看。
    哪怕冷战吵架,在路过异国他乡时,看到美好风景时,陆京燃总会忍不住想。
    ——这地方真美,下次要带她来看看。
    ……
    收到他的消息,雪烟连外套都没穿,就跑着去见他。
    陆京燃挑了个学校人少的角落,在安清湖附近,绿化很好,蚊虫不少,关键是有些冷。
    快是落雪的季节。
    又是晚上,温度直降,雪烟抱着双臂,四处张望,在一片漆黑中找他的身影。
    路过一张长椅时,她的手腕猛地被攥住。
    指节分明,滚烫的炙热,指腹上每个薄茧她都无比熟悉,像烧人迷离的火焰。
    雪烟停下脚步,低下头去。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借着月光,和前面体育馆透着的灯光,隐约看见他高大的身形轮廓。
    陆京燃安静坐着,抬起头来,笔直地看向她,漆黑的眼底摇晃着月色。
    他穿着一身黑,身影沉默着,似乎要融入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雪烟坐在他身边,心脏堵塞得厉害,杂草丛生似的,胀闷得酸疼。
    身前是无声无息的安清河,倒映着落水的月亮。
    风摇摇晃晃,拖着月色的浮光掠影,树影婆娑,掩着他们攀缠得长长的影子。
    雪烟深吸一口气,主动出声:“谈什么呢?”
    第105章 去见你
    陆京燃没说话, 侧脸紧绷,身子挺拔,依然是一身锋利暗沉。
    雪烟抿了抿嘴唇, 一颗心七零八落, 又打破沉默,“是……是谈分手的事吗?”
    陆京燃神情微顿, 转头, 直勾勾盯着她,目光沉沉, “如果是呢?”
    雪烟呼吸一瞬被掐住。
    空气仿佛瞬间静止下来。
    一切都被瞬间放慢, 身旁浮起各种声音。
    体育馆传出的打球声, 安清河水面荡漾的掠影浮光, 路灯明暗交杂的光晕,树影婆娑起舞的声响。
    以及身边人焦灼凝固的呼吸。
    雪烟咽了下喉咙,深深喘了口气, 也不是没预料到这一天。
    早在喜欢上他,还没在一起时,她就不断预设今晚的场景,拼命给自己打预防针, 但没想到这一天, 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的感情, 就像电光朝露。
    她原本是遇不着他的,更无法站在他身边, 可能是出了差错吧, 不小心从老天爷那偷来了些快乐时光。
    现在要还回去了。
    雪烟眼也不眨, 定定地看着安清河。
    曾经以为在这一刻,她会惊慌失措。
    可现在雪烟无比平静, 或许,她早就逼自己接受这个结果了,所以毫不意外。
    也好,她不想再让陆京燃过这么辛苦的日子。
    为了照顾她,永远要想尽办法挤出时间。
    只要不和她在一起,陆明峰会与他和解,不用整天应酬,对别人低声下气。
    他合该站在山巅,永远不要下来。
    归根结底,是她太贪心了。
    “好。”雪烟想起件事来,低下头来,语气很淡:“你送我的东西,我都用过了,看看要不要折现?还有那个手工八音盒,一直放在我床头,没摔过,看着还是你刚送时的样子,还很新。”
    “……”她微顿,轻声问:“要还给你吗?”
    陆京燃紧紧盯着她,喉结微微滚动一下,松开她的手腕,忽然笑了下,声音很哑:“雪烟,你真是知道怎么踩碎我的自尊。”
    说不出的失望慢慢啃啮内心,陆京燃扯唇,语气很轻:“你知道我做这个八音盒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吗?”
    雪烟转头,双手紧紧攥着裙摆,一颗心像在火架上,但她要保持体面,于是咽下喉咙的酸涩,“对不起,是我让你太累了。”
    陆京燃不说话了。
    他眼神黯淡,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万念俱灰,也还在固执等着她的反悔,或是,一句不需要太明显的挽留。
    但他失望了。
    半晌,陆京燃侧过脸,下颚被光影打得线条分明,声音很淡:“雪烟,你真绝情。”
    “……”他闭了闭眼,胃部钝痛,心里一团火汹涌地烧了起来,“连哄都不哄我。”
    “对不起。”雪烟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说别的了,低下头,眨了下酸胀的眼,“我只是觉得,我的存在,好像让你很难受。你本来就很累了,还总要花时间在我身上,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信任我,可、可能我这种人,就是不懂怎么谈恋爱……”
    “够了。”陆京燃猛地打断她。
    这不是他想听的,没有一个字,是他想听的。
    “就这样吧。”陆京燃喉结微滚,声音哑到极点,“别再说了,以后见到就当不认识吧。”
    雪烟喉咙一哽,没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当、当朋友也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