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燃童年不少的回忆,都是在医院发生的,尤其是父母之间的争吵。胡云真有抑郁症,同时伴有双相情感障碍,脾气算不上好。
    陆明峰忙得马不停蹄,一开始也许有爱,久病床前无孝子,在长年争吵中,那些爱也被磨灭得所剩无几了。
    于是冲突爆发更剧烈,两人日子过得两败俱伤。
    这场战火,常常会波及到无辜的陆京燃。
    他妈妈总会告诉他:“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还在这受这样的苦。”
    他能理解她的痛苦,但也没人问问他的意见。
    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不出生,来世间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朋友相继赶来。
    陈念薇跑得呼呼喘气,身后还跟着尹星宇和魏明知,她急声问:“她怎么样?”
    “还在抢救。”
    他的声音低哑干涩。
    陈念薇身子一软,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尹星宇眼疾手快,搀住了她。
    陈念薇红着眼,趴在他肩上,低声抽泣。
    无形催化了空气中的悲伤。
    陆京燃眼神像死过一回,“那通电话,我该好好听她说的。”
    陈念薇抽了几口气,用几乎废掉的喉咙逼出话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还在里面躺着。”
    陆京燃喉咙一梗,脸庞的肌肉抽搐一下,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她不会怪你的。”陈念薇不见往日对他的害怕,语气虽然平静,却挡不住汹涌的怨怼,“我也能理解你,那种时刻想划清界限也很正常,但情感上,我没办法原谅你,你明知道她的为人……”
    医院人潮如织,聚散分离,一出好戏。
    她继续说:“除了我,她就是逼死自己,也从不指望别人会伸手去救她。陆京燃,你知道吗?她在那个绝望的晚上,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拨通你的电话。”
    陆京燃狼狈地低头,喉结起伏,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她说她很怕。
    但他拒绝去接她。
    陈念薇哭着说:“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的,你明明有机会拉她一把,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她遭遇了什么。”
    陆京燃敏锐地抓住关键,猛地抬起头,“遭遇了什么?”
    他的目光锋利,像要吃人,嘴角也僵硬地绷着,强硬压下满腔的焦灼。
    陈念薇才发现差点说漏嘴了,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陆京燃喉结滚了滚,神情凝固,“她那晚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陈念薇咬了咬唇,轻声说:“我没资格告诉你,等她起来,得看她愿不愿意和你说。”
    陆京燃觉得不对劲,紧皱着眉,嘴巴张了张,还想说话。
    被魏明知按了下去,“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你先处理下你自己。”
    他们通宵达旦地找,滴水未沾。
    尤其陆京燃,本来前几天都没合过眼吃过饭,现在遭受这打击,铁人也受不了这么造。
    魏明知向来心细,刚才趁着有空,去外面便利店买了些洗漱用品和吃的。
    他把东西都分了,又拿出水和三明治,递他跟前,“先吃点。”
    陆京燃没胃口,低着头没接。
    魏明知拍了下他的肩膀,劝道:“听我的。别等雪烟醒来,要人照顾时,你自己就撅过去了。”
    他甚至还拆了包装,陆京燃看了他一眼,只能接过,还没来得及吃,警察到了。
    他们是来确认雪烟情况的,陆京燃又是报警人,还需要配合做笔录。
    考虑到特殊情况,他们让陆京燃可以晚点再去做。
    中途,老民警去了趟厕所,杨文书打量了他一会,没忍住问:“你是里面那姑娘对象?”
    陆京燃沉默几秒:“嗯。”
    杨文书将他拉到个没人的角落,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哥们,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但我还是有必要和你提个醒,你还在读书,年纪是小,但决定和人姑娘谈对象,就该好好保护人家,上回她就大受打击了,你不好好安慰,怎么还让她跑去自杀了?”
    “……”陆京燃察觉到这就是陈念薇隐瞒的事,不动声色地说:“那次之后,她太伤心了,吃不好睡不好,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那换谁能接受啊!看那家人态度,我都气死了。”杨文书越说越气,脸也冷了下来,“那家人不就仗着和你对象是亲戚关系,才敢那样胡编乱造,那副嘴脸真是让人恶心得作呕。”
    陆京燃何其聪明。
    他的手疯狂地抖了起来:“是不是裴池那一家人?”
    “对啊,你也认识那男的?”杨文书没发现不对劲,继续说:“居然想性/侵自己表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这也太不是人了。要不是没关键证据,我都想直接把他送进局子蹲几年,好好改造。”
    陆京燃脑子“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杨文迅速反应过来,肠子这会都悔青了。
    “你不知道这事?我靠,完了,我不能乱透露案情信息给别人的!”
    陆京燃面色铁青,揪住他的领子,双目赤红,“昨晚发生的事吗?”
    杨文书本来不想再说,但底都漏光了,又看见他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说:“不是!是周四晚上的事,她半夜报案,过来做笔录,边说边哭,惨得不得了。这次又自杀,好在人救回来了,我看不过眼,才想提醒你几句,谁知……”
    杨文书没说完,叹了口气,甩掉他的手,转身走了。
    陆京燃站着不动。
    周六晚上打的电话,她自己待了两天,撑不住了才向他求救的,她一定很害怕,才会求着他去接她。
    但是他呢?
    他做了什么?
    他选择了置之不理。
    这一瞬间。
    陆京燃觉得天旋地转,理智全然崩塌了。
    -
    雪烟还是没醒来。
    她服用的安眠药剂量太大,求生意识也不强,手术进行了很久。
    结束时,她还在陷入昏迷,还没有脱离危险,被直接推进重症病房。
    一群人守在外头,一言不发。
    直到辛子悦赶来时,雪烟还是没醒,他们各个都一晚上没合眼,身心备受刺激,熬得不成人形。
    辛子悦看不过眼,让他们都先回去休息,她来守着。
    其他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愿意走了,只有陆京燃坚持,守在门外一动不动。
    辛子悦也没办法,随他去了。
    “怎么没第一时间通知我?”她问。
    “有什么好说的。”陆京燃无力抹了把脸,“多一个人徒增伤心罢了。”
    辛子悦看了眼病房,眼眶一红,“她终究,还是选了这条路。”
    陆京燃神色颓废,缓慢眨了下眼,胸膛堵成一团,他依旧没有出声。
    “阿燃,我和你说过,如果不够坚定,这样的女孩,你碰不得的。我现在还是这个想法,你们之间,家庭、思维、对待世界的态度,都太不一样了。”
    辛子悦神色苍白,声音虚飘飘的,不落实地,“你这么自我,雪烟又太敏感脆弱,两个轮廓完全相反的人,怎么长久地在一起?以前我真的担心啊,我怕以后你们会互相折磨。”
    陆京燃喉咙干涩,“想劝我?”
    “不是。”辛子悦摇头,“身为你的好友,理性上,我知道你们切断联系,也许以后对彼此都好。”
    “……”
    她微顿,低声说:“但我是女生啊,看着雪烟这样,我太心疼了。从她的角度出发,我又希望有人能好好爱着她,所以我也很矛盾。不管怎么选,我好怕你们,最后都不幸福。”
    手心手背都是肉。
    固然她和陆京燃是多年好友,但雪烟实在是个太特别的姑娘。
    优秀、善良、过尽千帆后,对这个世界,也还是温柔包容。
    谁忍心她再受世间的苦。
    陆京燃扯了下唇角,忽然说:“一物降一物,听过没?”
    辛子悦微愣:“什么?”
    “你说的那些,我很早就考虑过了。”陆京燃烟眼神漆黑,隔着玻璃,直勾勾地看着病床躺着的雪烟,“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我们确实不太合适,我知道,你怕我重蹈父母的覆辙。”
    他讽刺一笑:“我妈最后疯成什么样,我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觉得,不是她的错。我妈一辈子,都被两个男人拖累,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我爸借她平步青云,我更不用说了,从胚胎时就在索取了,归根结底,我和陆明峰不过是趴在她背上的吸血虫。”
    “……”
    “可她已经尽她所能,做到最好了。”陆京燃低头,眸光沉沉,低声说:“也因为这样的家庭,我觉得活着无聊透了,感情更是可笑的产物。我曾经认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喜欢上别人,但雪烟出现了,你可能不懂这种感觉,就像贫瘠多年的土地忽然有神庙升起,于是有了信仰。”
    活着也有了盼头。
    “她是个让我越过荆棘,鲜血淋漓,还愿意拥抱的人。如果她喜欢我……”陆京燃笑了下,语气温和,言有尽而意无穷,“那太好了,以后这条命就是她的了。”
    他将成为她手中的剑,斩一切黑暗与来敌。
    辛子悦看向他,眼神怔然,“你想清楚了?”
    陆京燃:“当然。”
    辛子悦深吐一口气:“行,我信你。”
    她了解陆京燃的为人,话说出口,刀山火海也会坚守不渝,不过她还是感叹:“也许,雪烟这么脆弱敏感,正需要你这样的强大。”
    陆京燃喉结微滑,无力地扯了下唇角,“其实你错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