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川没注意到裴祺恍惚的神情。
    “你在等我啊?”
    就像是被送去宠物店托管的小狗,见到主人后乐呵呵地摇着尾巴,献宝似的将手上的袋子打开在裴祺面前展示。
    “这个是你要的薯片,然后这个是——”
    裴祺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急切,“我看到了,把试卷给我吧。”
    她似乎不想见我。
    这几个字在于百川的大脑中飘过,他愣了几秒,乖乖将试卷从书包里拿出来。
    面前的女孩低着头,匆匆数了下试卷同他告别,而后逃也似的离开。
    哪里惹到她了吗?
    于百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没想明白裴祺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
    裴祺的“机器理论”他也有所耳闻。
    在裴祺眼里,自己或许就是满脑子只有跑车游戏篮球的笨蛋,是一台无法对任何复杂问题进行运算的简易机器。
    像傅呈书,像梁承那样的聪明人才跟她是一类人,才配跟她待在同一间实验室里。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他们,是不是就能知道裴祺“逃跑”举动之下深藏的含义了呢?而不是像他一样,想破脑袋也只看出来裴祺不想跟他独处,但却并不知道具体原因。
    于百川头一回觉得自己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不需要比裴祺聪明,裴祺不喜欢有人赢过她。
    也不需要像傅呈书那样什么都懂在任何地方都能混得如鱼得水,那样太累。
    只要能让他弄懂裴祺就行。
    于百川叹了口气。
    热气遇上冷冽的空气汇成白雾,冬天到了。
    *
    【袋子里的红糖和暖宫贴是怎么回事?】
    【给你买的。你上次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我也不太懂女孩子来例假要怎么办,就随便找人问了下给你买了个暖宫贴,她们说这样能减轻点疼痛。】
    于百川回完裴祺的消息,再次用枕头捂住脸。
    他回到家后随便吃了点饭,还在饭桌上陪他爸喝了一小杯白的,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于百川感觉头有点晕。
    手机震动了下,于百川不想管。
    可能是文嘉柏找他打游戏,也可能是裴祺跟他说谢谢。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于百川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不想打游戏,也不想听裴祺说谢谢。
    裴祺发消息喜欢带标点符号,要是发谢谢的话肯定会打上个句号。看起来生疏又冷漠,讨人厌得很。
    于百川甚至都可以透过这些想出她打字时的表情。
    垂着眸,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游走点击,打的是谢谢其实心里压根没有感谢之意。说不定心里还要怪他多事,让她不得不欠个人情。
    于百川感到心脏有点涨,自暴自弃地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比起不想看裴祺出于礼貌发的消息,他更不想聊天框里的最底下的话是裴祺所发。
    不是预料中的【谢谢。】,而是【谢了。】
    没那么正经冷漠,多了点亲近之意。
    于百川刚想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那么矫情地去揣摩字词之间所传递出去的情绪的区别,下一瞬看见那个表情包后,大脑瞬间宕机。
    【你人真好,都想跟你谈恋爱了。】
    她是什么意思?
    于百川又搞不懂了。明明几个小时前见了他都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怎么现在又在说谈恋爱了呢……
    “裴祺,那天晚上确实是喝得有点多一时冲动就跟你。啧,是我的错,不该跟你这样稀里糊涂下去。要不我现在去找你吧,在手机上确认关系还是有点太草率了,应该我先表白的。嗯。”
    于百川这条15秒的语音消息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靠墙的书柜上摆着奖杯,妈妈在裴祺洗澡的时候端上了热可可和甜点放在书桌上。马克杯里冒着热气,巧克力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混着身上浓郁的沐浴露的味道。
    声音有气味吗?
    裴祺心跳有些乱,只觉得自己的房间正在被另一种新的,陌生的气息所侵占。
    她的世界被这个小小的手机屏幕所占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只有找不到规律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裴祺猛地将手机息屏,端起杯子喝了口热可可试图压下心底陌生的情绪。
    裴祺小时候无意间撞见过加班回家的爸爸抱着妈妈哭,哭声很低,声音发着哑。
    他说自己就像是台被设定好的机器,每天一睁眼都是工作开会加班。他对妈妈说对不起,说今天明明是结婚纪念日但他却要工作没法陪她过。
    后面的事裴祺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爸爸说自己是台机器。
    裴祺的“机器理论”来源于拉美特利对于身心关系问题的阐述,来源于她爸爸说人是台不断工作着的机器。
    她知道这种观点过于唯物,但她还是忍不住将人想象成机器。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切坏情绪归为机器故障,就如她此刻急促的心跳,不稳的呼吸,还有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全都是因为机器故障了。
    裴祺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抽出一张稿纸开始思考故障原因。蒙着眼睛不停地摸索将一无所获,她把于百川所做的,能转动她齿轮的事情一一写在纸上。
    她从来没把字写得那么潦草过,不知道是因为心急,还是觉得这些事光是写出来都使她心旌摇曳。
    裴祺原以为自己跟于百川的关系并不密切,只是玩在一起的朋友。
    事实上,于百川是唯一一个在北山飙车时能紧随在她后面的人,是唯一一个在她这里连续拿了五次礼物王的人,是唯一一个记得她不喝啤酒的人。她不吃任何口感奇怪的东西,连叶子都不知道的事情,于百川却在一次次饭局里细心地发现了。
    桌面上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叁点二十六分,从小到大的记忆在脑海里震荡回响。
    裴祺写了很久,稿纸用了一张又一张。
    写出的事件没几样,更多的都是无意义的涂鸦。到最后她也放弃了写字,在脑海里将过往重新联系、组合和整理。
    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她感到挫败。于百川那个笨蛋的举措只拨动了几根弦,转动了几个齿轮,最主要的原因出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真的出故障了,因为于百川那个笨蛋。
    裴祺很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摆在那儿。
    她,裴祺,喜欢于百川。
    意识到这点后,裴祺无比庆幸明天是周末。
    不用上学,不用见到于百川,她现在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状态去面对他。
    所有情感和欲望都是人自发产生的,人们被这些情感所控制所支配所奴役。她此刻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喜欢于百川,凌晨叁点还坐在书桌前整理思绪,为明天不用见面而松口气。
    裴祺讨厌这种心跳不受控制加快的感觉,更讨厌这时候应该上床睡觉却还在胡乱思考的自己。
    她不得不思考,思考这份喜欢是不是产生于自己的幻想,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在美化于百川。
    诞生于幻想里的爱意不能使人获得永久的快乐,相反是罪恶的根源。为了避免这样的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裴祺不得不思考。
    还未等裴祺思考出结果,于百川的告白就来了。
    在她家门口,裴祺出门去图书馆时被他堵住。
    于百川眼下有着浅淡的青黑,他一直在摸着脖子上的choker。被冻得微红的指尖跟黑色的链子交错,让裴祺有点在意。
    在意到没听清于百川的话,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我喜欢你。”
    裴祺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情感、理智、困惑全都交织成一团,她完全没做好准备。
    于百川见她不说话,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可那些平日里能流畅说出的字句在此刻却被束在了喉间,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出门时戴了条链子。
    “但我目前想以学习为主。”裴祺缩在卫衣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你知道的。”
    她的声音像是从冬天的湖水里捞出的石头,迎面砸向于百川。
    知道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