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雍哲告诉隋宜邵经华看到了他们接吻的第二天,隋宜立刻就明白了叶雍哲是故意为之。她丝毫不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他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人,看似是这个家里最沉默无害的那个,却分外敏感深沉,他可以温柔得盼望隋宜对他予取予求,也可以冷淡得让亲姐姐在背后腹诽。但隋宜并未对叶雍哲说出自己的心思,仍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周固定同他见面,或是亲昵,或是一起温书,时光转眼飞逝。
    一大早,隋宜还在睡梦中突然被砸醒,她吓得弹坐起来,原来是叶书意,后者正一脸心花怒放望着隋宜。心中满腔怒意瞬间平息,隋宜笑着捏捏她的手,瓮声道:“这么早,我还说下楼去接你们。”
    “不早啦。”叶书意笑着抱住她的腰,深深嗅隋宜颈间的香气,“一想到今天就能搬来和你住,我就高兴得一整晚睡不着。”
    叶书意的录取通知书两天前已经拿到,A大美术专业,并非A大王牌,但好在名头响亮。她成绩一向不如叶雍哲好,邵经华对他们的学业也并无强求,因此大家都已经非常满意。
    “不是还要和朋友出门旅行吗,怎么不等回来再搬?”隋宜一面说话,一面翻身下床。
    “等不及嘛!”
    隋宜笑一下,从微微敞开的房门往外看了一眼,客厅已经整齐放了三只行李箱,“雍哲呢?”
    “他帮秀姐和工人搬东西。”
    “那你在这里偷懒。”隋宜拧一拧她的鼻尖,“我去看看。”
    叶书意这才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你感冒了?”
    “有一点,没事。”说着,隋宜随手取了件薄外套罩上。
    刚走出房门,被正好搬了东西上来的叶雍哲推回室内,“衣服换好,外面这么多人。”
    隋宜无奈地同叶书意对视一眼,关上门,翻找出内衣与T恤换上,随口问叶书意:“他呢?”
    “什么?学校吗?”叶书意揶揄道,“你会不知道?”
    隋宜回头古怪地看她一眼。
    叶书意也是一怔,“我想着你们关系好嘛。”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没收到通知书,但应该没问题吧,交大离爸爸研究院很近。”
    “那和这里有些距离。”
    “是呢。”叶书意目不转睛地看隋宜扣上内衣扣,“你胸型好漂亮。”
    隋宜笑看她一眼,并不言语。
    二人一同出了卧室,秀姐也朝他们走来,“有同学找隋宜。”
    隋宜先是一怔,继而露出格外懊丧的表情:“糟了。”
    “什么人?”叶书意立刻好奇起来,谁会在周末来隋宜的住处找她呢,因而又雀跃问秀姐,“男的女的?”
    秀姐格外配合她,神秘一笑,用手掌遮住半边嘴,气声说:“男同学,高高大大的。”
    正说着,果然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学生提着电脑包和一袋资料走了进来,他一见厅中人满为患,箱盒遍地,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有些手足无措。隋宜见叶雍哲直直盯着别人,上前一步挡住叶雍哲视线,叫道:“学长。”又笑一笑,“不好意思,我忘记今天家里有事。”
    “不不不。”钟谦尴尬地挠挠头,“是我不好意思。”
    钟谦个子很高,五官算得上端正大气,人很魁梧,皮肤有些黑,只因此刻傻愣在此处,显得有些憨厚。这段时间,他与隋宜在教授指导下一同参加一个地质灾害监测与防治的学习培训,今天原本约好一起外出写报告,但隋宜昨天下午开始有些发烧胸闷,吃了药也不见好转,deadline不等人,隋宜只好叫他上午来家里一趟。她也是忙晕了头,全然忘记今日叶书意会搬来,更没想到叶雍哲也来了。
    隋宜同他们进行简单介绍,“这是我家人,这是我系里的学长,钟谦。”顿了顿,她又对叶雍哲补充说明,“我们今天有一个地理报告必须写完,我忘记了你们…”
    叶雍哲听她口中说着“我们”、“你们”,眸光更暗,并不听她讲完,漠然起身径直往隋宜卧室去了。路过隋宜时,他原本想抓住隋宜手腕,却被她预料到,直接避开了。
    隋宜呼出一口郁气,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时有些心烦,她紧了紧拳头,对钟谦说,“抱歉,学长,你可能要稍等我一下。”
    钟谦自然是又迭声说一连串“好的好的,没关系没关系”。
    秀姐看隋宜神色实在疲倦,忙说:“你先吃早饭,我替你招待同学。”
    隋宜无奈地点点头,转身往卧室去。
    门甫一关上,叶雍哲的吻便重重向隋宜压来,隋宜有些喘不过气,却只能高高仰起脖颈,张开嘴呼吸,像是被巨浪拍上岸渴水的鱼。叶雍哲的嘴唇顺着隋宜雪白纤细的颈间向下,逐渐吻至肩头,呼吸声越发急促。隋宜原本紧紧攀着他的腰,感受到他面颊滚烫,忙推开他捧起脸颊看,只见他面色与脖颈通红,不由抬手轻轻贴住他的颈侧,隋宜恍惚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皮肤下血液涌动,立即又踮起脚不断轻轻吮吻他的嘴唇,双手在他后背从上往下反复顺抚,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小声说:“同学而已。”
    叶雍哲却并不满意她的安抚,只问:“为什么来家里?”
    “有很重要的事情。”
    “以后不可以再来。”叶雍哲低头看隋宜,“你明明不喜欢外人来家里,为什么他可以?”
    隋宜一听,才知道他如此生气是这个缘故,她的确从小领地意识就很强,叶雍哲也是,但他们两个与对方共享一切空间却似乎毫无障碍。这样想着,隋宜反而含笑看向他,“那我要和他一起写报告呢,怎么办?”
    叶雍哲只是垂眸凝视她。
    隋宜还不肯轻易放过,伸出一只手指,在叶雍哲胸口轻轻绕圈,嘴上叹气道:“哎,那为了你,我也只好不写了,文章不发了,学分随它少,奖学金就不领了。”
    “好了。”叶雍哲听出隋宜在胡说,绷紧的面孔终于稍稍放松一些,委屈地咬牙道,“下次去图书馆写?”
    隋宜才终于笑起来,“嗯,好,我答应你。”又吻一吻他喉结,“以后不叫外人来家里。”
    叶雍哲这才点点头,忽然又问隋宜:“他喜欢你吗?”
    “人人都喜欢我吗。”隋宜被他逗笑,淡淡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稀罕。”
    叶雍哲只是看着她,摇摇头。
    隋宜摁了摁太阳穴坐回床边,叶雍哲一见,忙蹲在她腿边,紧张地用手背探一探她额头,“刚才就觉得你声音不对劲,发烧了吗?”
    “没有。”隋宜摇头,抓住他落下的手掌,与他交握,“放心,我吃过药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哪有那么严重。”隋宜笑起来,对他敞开手臂。
    叶雍哲便立刻乖乖地环抱住隋宜,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不论身高体型叶雍哲都远胜于隋宜,此刻蹲跪在隋宜腿边也高出她半头,隋宜便软软地将头靠在叶雍哲颈侧,轻声说:“你刚才那样,秀姐和书意会怀疑的。”
    “你担心吗?”
    “以前会,现在…”隋宜在叶雍哲颈窝摇摇头,鼻尖蹭到他脖子上的皮肤,半晌,隋宜才又说,“可能早就发现了。”
    叶雍哲不语,只是圈抱住隋宜的双臂不由收得更紧。
    “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呢。”隋宜说着,闷闷地笑起来。
    —————————————————————
    最终还是在书房里把报告收尾了,过程中除了秀姐送过一次果汁,并无人打扰。秀姐并一个钟点工在各间打扫,叶书意与叶雍哲静静坐在客厅中,隋宜出书房上卫生间,他们二人的视线也就跟随隋宜打转。
    吃过晚饭,送了秀姐与叶雍哲离开,叶书意与隋宜亲密地躺到一处,白天发生的插曲谁都没提,两人只是天南海北地胡说了一会儿,叶书意忽然神神秘秘对隋宜说:“我爸爸好像交女朋友了。”
    隋宜心跳骤然漏掉一拍,她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昨天和秀姐去逛街,想着顺路去找爸爸,刚好看到他和一个大美女一起进研究院对面那家餐厅。”
    大美女,是周敏知吗。隋宜想,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为什么不是同事?”
    “肯定不是。”
    “你怎么确定呢?”
    叶书意面上也浮起疑惑,“因为我叫住他们了,爸爸很惊讶的样子。”
    “可能只是惊讶会在那儿碰到你们。”
    “隋宜!”叶书意不满地努嘴,“你怎么老是反驳我。”
    “我…”隋宜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地不愿接受了,“我只是推测,你说的也有道理。”隋宜的心终于沉到谷底。
    “我真为爸爸开心。”叶书意笑起来,“我们都这么大了,爸爸还是一个人。”
    隋宜没有答话。
    叶书意却还问她,“你呢你呢?”
    隋宜翻了个身,背对着叶书意,舌根有些发苦,勉强“嗯”了一声。
    半晌,隋宜又问:“是不是一个高高瘦瘦,看起来很冷傲的?”
    “是是是。”叶书意立刻表示赞同,一面回想一面说,“很瘦,和你差不多高吧,大眼睛,尖下巴,烈焰红唇,超级冷傲!”
    看来的确是周敏知。
    也对,邵经华似乎与隋宜当年第一次见到时没什么两样,他依旧是那么的挺拔英俊,他有知识丰富的头脑,有最好的修养最善良的心,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他,他也一定能从中找到他喜欢的人。
    隋宜正沉默地想,忽然又听叶书意喃喃道:“虽然很为他开心,但是我想起妈妈了。”
    说着,她推一推隋宜肩膀,“叶雍哲跟你讲过她吗?”
    自然是说过的,但隋宜并不认为叶雍哲会希望别人知道他小时候想着妈妈也哭,因而只在黑暗中摇摇头,“你说一说呢。”
    “嗯,其实哪还有什么印象,那时候我们才两岁。”
    “外公快要退休的时候,我爸刚进研究院,他当时很喜欢爸爸,说他青年才俊,不仅有钻研精神,还有创新精神,介绍了他和妈妈认识,外婆是很反对的,他们的工作太忙了,但外公和妈妈都很坚定。”叶书意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外公去世之前才对外婆说对不起。”
    “外婆跟我讲,妈妈后期病程很快,越来越瘦,癌细胞转移到胸膜之后,开始呼吸困难,当时这里条件不够,就去了国外继续治疗,我们也一起去了,只是我不记得,后来我又追问最后她痛吗,有多痛,也没人肯告诉我。”
    隋宜听她说出每一个字,似乎都能感受到叶书意的痛一般,忍不住摸索着牵住她的手掌,叶书意也软软反握住她。
    “你猜爸爸当时在哪儿?”叶书意又问。
    在临东,隋宜想。很多年前,邵经华为了让她缓解失去妈妈的痛苦,跟她讲过叶阿姨生病到去世那段时间他们一家的经历,那天下午,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却像朋友一样,静静倾听了对方的心事。
    叶书意继续道:“他在临东辅助铁路院的工程师为通往阿涅高原的铁路选线,溯临东河往上,怎么走、怎么样的线路安全,建明线好还是凿隧道好…还有一些什么东西,我反正是不懂,总之研究院那时候需要他去实地考察,他最了解。”说着,她耸耸肩,“就是现在那条所谓造福很多人的铁路线。”
    隋宜从来不知道原来叶书意口中可以说出这么一些专业词汇,也从来不知道她会有如此让人可怜的口吻。
    “我问外公外婆怪爸爸吗,为什么不回国和我们一起住,他们只是说妈妈不怪他。”
    隋宜听着,只觉得心里也像灌了铅,沉沉的。原来很多女人终其一生只是在等,隋宜也想起许玲来,她一开始也在等隋某,后来又在等一个可以拯救她的人。
    但这是不存在的,隋宜心里深深明白。人除了自救,积极地不择手段地为自己谋取,别无他法。
    “我从来是很爱爸爸的,他的确给我们提供了最好的条件,可能再过一两年,他不带考察了,就在市里,有时间陪家里人陪爱的人了,只是…嗯。”叶书意不再说下去。
    隋宜听到“爱的人”却也没来得及深思,此刻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泡进了叶阿姨和许玲的痛中,深深盖过了她心中的那些绮思,起码这一刻是这样的。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宽慰叶书意,或许其实她也不需要。
    因而隋宜只是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才又拢抱住叶书意肩膀,轻轻说:“好了,睡吧。”
    二人便都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