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瘦长的人影映在了地上。
    那人动作轻快,没多做逗留,阖了门便想转身离开,但有人叫住了她。
    “阿越姑娘,您是要出门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咱们就是了。”客栈伙计殷勤地招呼道,“这么晚,天马上就快黑了,最近这一片都不太平,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儿,不如等明儿天亮了再去?”
    她闻声驻足,偏过身看向伙计。
    光线照亮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清丽如月下昙华,她眉眼含笑,周身仿佛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气质,是糅合了清纯与妩媚的绮丽。只一瞬,就让这间狭小的回廊熠熠生辉。
    “无事的,我很快就回来。”元淮笑道。
    她的声音也非常好听,伙计不禁有些恍惚,等他回过神,在那柔和悦耳的语调下迅速红了脸。
    “哈哈,瞧我这脑子,记不住事儿。咱们没有武功傍身,阿越姑娘武功高强,定能把那群混账家伙揍得屁滚尿流。”伙计的目光落在元淮腰侧的佩剑上,尴尬地赔笑道。
    元淮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瞥,语气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温和地笑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敢在那些名门弟子面前卖弄。您不用担心,只是与人有约在先,不好推辞,如果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也不会和他们纠缠。”
    伙计的脸更红了,眼前的少女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担心这女孩会把麻烦带回客栈。
    这段时间各大门派的弟子来了一批又一批,都是来打探消息。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大小冲突不断,他们就是个做生意的,哪方都开罪不起,都得哄着供着,生怕一个不顺心,就拿他们泄火撒气。
    那些门派弟子大多结伴而行,像元淮这种独行侠少之又少。这些人要么是性子古怪,喜好独来独往,要么是对自己实力极为自信,不屑与人同行。
    只不过自负的人里还包括了两种:真正的顶尖高手和初出茅庐眼高于顶的‘菜鸡’。他暗自思量,面前的少女年纪尚轻,大概十六七的模样,怎么也和武功高手搭不上边。再看她谈吐不俗,举止文雅,更像是名门嫡系女眷初入江湖历练。
    这种矜贵的大小姐,应该少不了武功高强的暗卫随行在侧吧?伙计在心里嘀咕。一个药王谷,引来了这么多的人,好巧不巧,这姑娘非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赴什么见鬼的约,凑热闹,也不怕惹火上身。只求她处理好了就赶紧离开,不然磨蹭久了,再捅了篓子,最后遭殃的还是他们这小客栈。
    元淮看着面前这人欲言又止,神情变换飞快,微微颦眉。她不想再拖延下去,径自下了楼。
    她的步子很快,几息之内身影就消失在了院内。只留下伙计一个人尴尬局促地在回廊拐角搓手。
    他好像得罪了这位温和的‘贵客’。
    落日西沉,最后一丝光线也转瞬即逝,山谷里黑黝黝的。时下已过深秋,叶子几乎都掉了个净,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那些残存的也多是卷曲干枯,在枝头摇摇欲坠。
    寒风拂过树枝,枯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带起一阵一阵植物腐烂的腥香。
    元淮放缓脚步,稳立在树梢上。她一手撑着树干,微微放松了身体。
    今秋,发生了件大事。药王谷惨遭灭门之祸,昔日钟灵毓秀的洞天福地,一夜间化为尸山血海。全门派上下千余名弟子,无一幸免。
    药王谷历来不参与其他各派的纷争,他们主修医术,对蛊毒也颇有研究,善疗愈。门下弟子也多作医者行走于江湖,剑术和武功自然是稀松平常。
    元淮陷入了沉思,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梳理。
    药王谷培育了很多奇花异草,其中不乏价值千金的珍贵药材。他们的医术受万民拥护。谷主和长老更是各门派的座上宾,甚至宫里的贵人们,据说也与这药王谷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联。
    金钱、地位、权势,人各有不同。但病痛,在这种不可抗拒的折磨面前,众生平等。没有人会愿意拥有如此卓绝医术的门派销声匿迹。
    可药王谷却被灭了门。
    她轻轻叹了口气,失去了药王谷,对往日极度依赖他们灵药的门派,无疑是巨大的打击。甚至合欢宗······
    一个月前,她奉宗主密令,南下寻药。这药中最为珍贵的几味材料,便出自药王谷。不过还没等她登门拜访,灾祸就降临了。元淮别无他法,只能连夜传信回合欢宗,将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明。她沿着药王谷的势力范围继续追寻搜查,盼着能找到幸存者的下落。
    暮色四合,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仿佛浸在乌黑的墨汁里。
    风向,不知何时,有了微小的转变。
    不再是腥甜的泥土气味,有一缕极淡的尸体腐败臭气悄悄地混入了其中。
    元淮猛然回神,取出一块布巾,洒上几滴特制的药水,折了几折,蒙住口鼻。她望向星象,分辨出方位,就朝那个方向动身而去。
    那股恶臭是从一处洼地散发出来的。
    元淮落在不远处的一颗高树后,她的身体紧绷,右手缓缓攥紧了腰侧佩剑。这处山谷距药王谷并不远,大概六七十里,就算是武功平平的药王谷弟子,大半个月的时间,只要伤势不重,也能抵达。
    那么,会是药王谷的弟子吗?
    还是······同自己一般另有所图的别派子弟?
    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功法催发到极致,身影如鬼魅,翩然前行。
    一、二、五、七······大概有十几具尸体交错堆迭在一起,佩剑散落一地。这些尸体表面腐烂不堪,脓黄的尸水和黑红的烂肉黏成一团,肮脏的衣服下有小虫在簌簌爬动。
    元淮捡起一根树枝,在尸体上戳戳点点。她粗略地翻检一番,发现了几处古怪。深秋时分,重山掩映下的沟壑更为阴冷,尸体的腐坏速度不会太快。可面前的这滩尸水,明显是高温暴晒下才会有的状态。并且,尸身上的衣物还算完整,没有什么刀剑挥砍过的痕迹。
    没有外伤,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这么多人。
    惟有蛊毒之术能够办到。
    擅长制毒和下蛊的门派······
    元淮略向前探了一步,正想再细细查验,身下突然一沉——
    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