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房车兜兜转转,找到了一处凹陷的大洞。
    本来在地面上的汽车旅馆与电子修理厂,因为地面塌陷而全部沉下去,也避免被核爆带来的风暴和热浪所摧毁。宫理让房车停在凹陷的地洞附近,她穿着厚重的防护衣物,带了个悬浮货架,独自一人深入电子修理厂搜寻零件。
    这个时候,外头的风沙小了些,凭恕走下车吸了支卷烟,他脑袋上罩着防风的帽子,他烦躁不安的抽了片刻,忽然风沙又起,吹散了暗火的烟灰,给他的帽子上灼烧了好几个洞。他连忙拍了拍,踩灭了烟头,就这么半敞开着车门,回到了车上。
    三个人影,就是在这时候靠近了房车。
    它们的白色身体上,比之前更多一些污迹与灰尘,并非不小心弄脏,而是它们在追踪的路上故意涂抹的。这能让它们在废墟中更不显眼。
    它们趴着,腿脚平伸着移动,头颅也像是稳定云台一样翻转着,随着动作不断保持与地面水平平行,轻手轻脚的从废墟缝隙中靠近房车。
    但它们也注意到房车车顶与侧面的武器系统、传感器系统并没有关闭,十分谨慎的保持在被传感器感知的范围边缘,其中一个代体的口张开,其中的音响发出了宫理之前在风中呼喊的声音:
    “凭恕!凭恕——”
    紧接着的话语,就是把宫理之前喊的一长段话语给巧妙的剪接了:“我、不行了!哦,天呐,快点!凭恕!”
    这声音在风沙之中,听起来简直跟宫理一模一样,连剪切处的不自然,都像是她痛苦的呻|吟哽咽。
    凭恕头皮发麻,他咬了咬牙,冲下车,手里拿着枪,冲下房车,喊道:“宫理,怎么了?宫理!”
    视野范围内哪里有宫理的身影。
    与此同时,两侧各有一个人影跑入了传感器的范围,车顶的自动激光枪立刻瞄准它们转过头去,而从车底忽然窜出一双手,用力抓住了凭恕的脚腕。
    凭恕戴着的单边耳机里哪怕传来了t.e.c.的提前通知,此刻也吓了一跳,他猛地朝脚边开枪,手中的□□击中了代体的白色手腕!
    如此近距离开枪,它一边手腕炸烂断开,另一只手却拽着凭恕,拼命将他往车底拽去!
    凭恕心里涌起了曾经见过这玩意儿屠杀的恐惧——北国这个宗教国家,曾经因为军人们不想亲自扣下扳机杀死流民、□□和“叛徒”,就让大量代体机器人参与到了抓捕屠杀的行动中,他小时候亲眼见过几次!
    他连忙用手攀住车上的把手,疯狂踹着它那张肌肉抽动的脸:“滚!滚——”
    但半个身子还是被力气巨大的的代体拖入车底,凭恕听到它一边像鳄鱼一样疯狂摆动手臂让他脱力,一边口中还发出跟宫理一模一样的声音:“凭恕!我、不行了……凭恕!哦天呐凭恕!”
    凭恕听到了房车的喇叭齐鸣,车顶的武器也似乎完全改变了攻击方式,不再一股脑的连环射击,而是在点射!
    是t.e.c.操控了整个房车!
    凭恕一阵猛踹,但代体的力量还是太大了,他手指都快断了,只听到手臂嘎吱几声脱臼,他整个人被代体拽入了车底。
    房车底盘比较高,凭恕还有点挪动的空间,他脱臼的胳膊一甩恢复原状,两只脚狂踹,将枪|口对准拽着他的代体。
    但它不断躲避,似乎总能找到角度躲避,让他很容易也把自己的腿轰烂。凭恕只是擅长恢复骨头的伤,但自愈能力可没法跟宫理相比,真要是轰断了自己的腿,他恐怕会在长出来之前就失血过多而死——
    代体忽然松开手,凭恕正要开枪,它竟然张开下巴大到恐怖的口,一口咬住了凭恕的腿,两足一手一断肢并用,更快速用力的将他往外拖。
    凭恕从腿上生出几根骨刺,洞穿了它的口腔,但代体根本不知道痛,反而是更方便它咬着凭恕不撒口,凭恕另一条腿乱踹过去:“操!操——”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更大的力量,竟然在拽咬着他的代体机器人!他后背拖行在地面上,眼前忽然一亮,被拽出车底。
    一根钢筋擦过他腿边,将代体机器人的后颈洞穿,狠狠钉在了地上。
    凭恕都感觉那钢筋是从他脚腕皮肤附近擦过去的。
    身上厚厚套着十几件衣服的宫理,脑袋上还戴着防虫帽毛线帽鸭舌帽,根本看不清表情。但她火速摘掉黑色毛线帽,套在了咬着凭恕的机器人脑袋上,遮住了它的眼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整瓶速干胶水,挤在机器人头上,把毛线帽粘在它头上。
    另一只手伸下去,直接将代体的下巴给生生卸下来捏碎了。
    凭恕头发里都是土,也顾不上了,坐起身架起□□就要给它后背来一枪。
    宫理快速道:“别开枪,就选这个。我去处理其他的!”
    之前他们商量过,要选择一个代体,控制住但不能损伤太过严重,确保它被他们研究透之后,还有可能回归群体。
    也就是说凭恕现在要想办法抓住它,而不是用枪轰烂它。
    他骂道:“靠,这我要怎么——”
    下一秒,他就看到宫理爬上房车,在车顶武器不停旋转射击的枪林弹雨中,高高跃起,她跃起的高度与双腿的角度,也超越人类极限,却有种酣畅淋漓的美。只是下一秒,力与美的宫理抓住其中一个代体,将它洞穿在远处废墟上支棱起的两根钢筋上,然后按到了底!
    钢筋从代体躯干背面穿透一米多,它想撑着腿让自己离开钢筋,却发现腿长不够,竟然背着手去,握住自己背后的钢筋,像是拉着纤绳一样,想要将自身从钢筋上“撸”下来。
    宫理早已预料到,从旁边拿起一块废弃的金属车门,也洞穿在了钢筋之上!她还没放弃,又拿了一块石头、一个汽车旅馆的破烂沙发,给钢筋穿的像个羊肉大串。
    被压在最底下的代体果然动不了了。
    而另一个代体,早就“死”在了车顶。因为接触到房车而被t.e.c.用电磁干扰击中,它动作可能迟缓了,竟然一条腿被车顶的天窗卡住,另一条腿被宫理硬生生撕扯开来,变成了亻弋亻本……
    凭恕都看傻了。
    ……他真不应该怕代体,他应该害怕宫理!
    凭恕脚边这个代体,也在用仅剩的一只手拔着洞穿它后颈的钢筋,两只脚撑在地上想要使力。
    凭恕收回腿上的骨刺,一瘸一拐的站起来看着它。
    凭恕看它挣扎着,想到房车顶上被宫理撕成牛蛙的代体,也有点不怕了,他忽然踢向了机器人撑在地上使力的脚。
    支点被踹,它当然动作一滑,刚要拔起来的脑袋摔了回去。
    凭恕恶劣的勾起嘴角,他就站在距离它一臂远的地方,用枪托敲着钢筋的末端,把长长的钢筋砸弯,变成了倒过来的雨伞把手的样子。
    代体发现自己被洞穿的后颈光向上拔还拔不出来,必须要穿过弯曲的钢筋时,已经有些受不了,它看不到,只能发疯的转动着手脚,狼狈的扑腾着,还在用手拽着毛线帽。
    凭恕终于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离开北国了。有车有枪了。
    曾经让他那么恐惧的军用机器人,就像个白色的蟑螂一样在地上翻面挣扎着。
    他大笑起来,一边跳着躲避代体胡乱挥舞的双腿,一边将那个钢筋彻底弯折,将它钉成在地面上的倒着的u型锁。
    宫理拎着其中一个代体的脑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代体不停挣扎着,它一只脚被尼龙索套着挂在旁边废墟的钢筋上,而凭恕从旁边废墟里搬了个汽油桶,罩在它脑袋上,然后正在用枪托砸着汽油桶玩。
    它有很灵敏的声感系统,被乱响的汽油桶影响的找不到北。
    宫理笑的不行:“你还在这儿敲上架子鼓了?”
    而宫理脚边跟着的是完好无损的t.e.c.,之前那次“假摔”正是它用备用体完成的危险假动作。
    t.e.c.靠近过来,其中一个机械臂前端电流涌动,刺向了代体的大腿处,代体机器人抽动了几下,瘫软不动了。
    宫理扫了一眼远处的辐射云,道:“走吧,我们调查完了,还要放虎归山呢。”
    ……
    车子在往前奔驰着,他们绕在辐射云的边缘行进,辐射云有效地干扰了这些代体之间可能相互追寻的信号。
    t.e.c.的上半部分机体被拆卸开来,飞速散热,它将一部分电源连接在房车内,而它的机械臂处则伸出数个接口,与三个代体机器人连接在一起。
    其中两个都只剩下来脑袋,另外一个只断了只手的,肢体被宫理紧紧捆绑起来,脊柱处也连接上了电磁干扰器。
    凭恕时不时从摄像头往后看,t.e.c.机体里闪亮的指示灯照亮了宫理的侧脸,她坐在沙发上撑着膝盖低头看,轻声和t.e.c.道:“你说它们从被送入原爆点之后,其中一部分就学会欺骗了送他们进入的人类?”
    第373章
    凭恕一边在辐射云边缘、能见度极低的凹地中驾驶着房车, 一边忍不住回头听宫理和t.e.c.的对话。
    他只是越听越觉得冷汗涔涔。
    代体作为北国的“王牌”,曾因为各种屠杀事件中被曝光而臭名昭著,但这都没有阻止北国生产代体。后来还是因为超能力时代的到来, 军事设施越来越少,很多建筑也利用超能力进行身份审核机制,代体不太容易潜入和破坏,生产才渐渐减少。
    现在这个时代, 各个国家都变成羸弱血管一样的公路连接的巨大肉瘤, 精妙复杂混乱的大型城市没有太多代体可以行动的空间了。
    再加上代体闹出的安全事故越来越多, 凭恕离开北国之后几年, 也听说北国大幅减产, 并且销毁了一批。
    t.e.c.说,这次送入原爆点, 算是北国对代体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使用, 甚至把一些封存在仓库里的代体都给运出来了。北国是希望代体能做到两件事,一是找到公圣会预言中的那扇门, 二是看能不能接触到原爆点结界的核心——
    这个时代,各个国家对新国有恐惧, 源头就是room当年迅速制造了原爆点结界, 将世界上最强大的核武器都收容其中, 让各个国家都认为新国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能力者。
    北国在内的许多国家, 此刻也都相信,都认为如果能接触到room制造原爆点结界的“核心”, 说不定就能得到她的力量。
    最起码多一些对她、对方体的了解, 以后能更好对付新国。
    第一批代体在进入原爆点结界后, 大概在一周左右就退出来,它们的摄像头双眼拍摄下大量的画面, 也拍摄到了恐怖的辐射云和流动着岩浆的某些地区。代体的报告、录像与传感器显示,它们找到了接近原爆点中心的道路,还找到了大量原爆点内曾经人类的物品。
    但是折损了75%以上的同类,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北国本来就觉得这些代体机器人已经快要被淘汰了,就干脆一股脑的送进去了更多,给它们强加了命令:找到那扇门,找到原爆点结界的核心。
    这就是代体对人类谎言的开端。
    其实损毁的代体只有几台,都是为了骗北国送更多的代体机器人进入结界。
    宫理悚然道:“你是说,它们想要活下来,并且它们理解了原爆点结界内部是人类进不来,只有机械能进入的,所以就把原爆点结界当成了它们的家园,它们的沃土,用欺骗的手段,让北国将大量代体送了进来?一共有多少?”
    t.e.c.:“并不会太多,估计有小几百台。”
    宫理还是头皮一麻:“三台都知道打配合袭击我们,上百台会怎么样!”
    t.e.c.却很不在意,它有一种“本虎王给你打下手你竟然还怕小猫咪”的淡定自若:“它们跟蜘蛛机器人不一样,它们并没有想要主动袭击你,只是派了三台来观察并掠夺你。我甚至看到看到它们捕猎蜘蛛机器人,将蜘蛛机器人的零件用于修复自己的肢体。”
    “那它们想要干嘛?它们虽然在这里不会被销毁,但也不像是能长久的生活下去啊。”
    t.e.c.将散热器开到最大,保持着线缆连接在代体头部的状态,晃了晃两条机械臂:“它们也会受到命令、制造它们的社会等等的影响。一部分代体也想接触那道门,它们认为人类渴望那道门带来新生,它们也应该会获得新生;另一派系,也就是这个超市袋子套脖子的实用派,是希望能修复原爆点结界。”
    确实。如果结界崩塌,它们还是会失去这片刚刚得到没有几天的“家园”。
    t.e.c.头顶□□闪烁:“所以,我只要将一些讯息埋入它们的思维中即可,比如,你就是来修复原爆点结界的。”
    宫理:“它们会信?”
    t.e.c.:“因为这符合逻辑判断。一个人类,一个仿生人进入原爆点结界,一直往中心走,还是来自room所创立的组织,它们只能相信你所代表的可能性。毕竟对它们来说,人类是难以预判的,神秘的,象征着‘天意’的。”
    宫理眯着眼睛,摩挲着嘴唇,道:“我在有个想法,就这些家伙算是‘觉醒’了吗?就是像你当时那样变成了人吗?”
    t.e.c.指示灯激烈的闪了闪,电子音间断着硬邦邦道:
    “屎壳郎会滚球,就像你踢球那样吗?”
    宫理伸手抓住它内部的线材,吓唬它道:“行啊,会冷嘲热讽了啊!知道你厉害,我就是想问问,它们这样下去,会变得像人类吗?”
    t.e.c.觉得自己刚刚的嘲讽非常高级,机械臂按在宫理手腕上,心情很好的晃动着三根绝缘手指,道:“它们确实在进化,并且还会不断变化,无法阻止。但它们跟我路线不一样,我也无法完全预测它们会变成什么样。你是在担心它们在原爆点结界内壮大,建立势力,并且反攻人类社会吗?”
    它关闭水冷系统,开始收拾自己打开的外壳,机械臂也优雅的拍了拍宫理的手,让她别再薅着它的线材:“恕我预言,不太可能,它们的知识储备不足以建成‘自我修复’与‘机械繁衍’的工厂,这里的资源也并不允许,这更像是,它们的埋骨地——”
    宫理松开手,靠在沙发上:“我只是在想,蜘蛛机器人,从低级机器人到演化出基础的社会化智能,就会抱团在一起;而且这些代体机器人在本来的智能上再度演化,却分化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如果再进一步呢?如果你作为,咱们这个a界的老前辈,再给它们一点点启迪,一点人类的部分,会怎么样呢?”
    凭恕听到这两个家伙的聊天,踩了一脚刹车,气得叫道:“你想什么呢?!万一它们突然在这里建设封建王朝,然后等咱们睡一觉,这边已经穿着黄袍对着发射上天的火箭敬军礼了,还有一群小机器人一边背着圆周率一边表演后空翻——”
    宫理笑的不行,t.e.c.却转过摄像头,对凭恕道:“感谢你贡献了非常没有想象力的假设。没有感知,没有共情,没有性别,没有亲缘关系与阶级的机器人获得了智能,却还是遵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吗?你甚至都没说它们是红袍加身。”
    宫理还挺喜欢听它用电子音跟凭恕互怼,凭恕一踩油门,从摄像头对它比了个中指:“你最好有点家用小电器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