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也并不明白, 只是他感觉自己看着宫理越是向其他人讲述着主的严苛与人的罪孽,周围的人越是哭泣懊悔与祈祷着,他越是觉得陌生。
    宫理拥抱着一位浑身溃烂的女性beta, 轻声道:“你我都应该知道,主一向是严苛,若那道门属于大众,这个世界就不会如此残酷。但我认为, 主若严苛, 便必然有自己的阴影与柔软, 他衣摆的阴影下, 应该能容忍我们这些爱祂的凡人……”
    人们看着宫理的手握着女性beta的手腕, 安抚着她的手背,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是呀, 我们不是圣人, 但我们也有每天都在祈祷,为什么就不能爱着我们, 或者也给我们一点生存之地。”
    “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入天堂……我们现在这样丑陋得等死, 谁知道灵魂要到什么地方去!主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宫理环视四周:“你们所在的孤舟, 并不是主自身建造的;你们吃的粮食, 并不是主授意的;此刻你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是主为你决定的。遭遇痛苦, 便不相信主了吗?我却认为,主或许是有仁慈之心的, 他眼皮半阖着, 在视线外的地方, 许我们生存之地。但靠近主的路,实在是艰辛, 本应该就不该由凡人来走,而是由更纯粹的圣人踏过那些痛苦。只是,圣人与凡人同舟,由圣人掌舵,凡人便做不了主……”
    人群中有个信徒忽然开口道:“是圣母罢!那道白光就是主的大门打开,主以严苛的责罚来检阅祂的子民,姐妹会的圣母与神使们要是想接近主,就用自己的脚去靠近,为什么要拉着我们!我们过不了那道门的!主,我自知懦弱,请您放我在这个旧世界爱您!”
    大家也都纷纷反应过来。
    主对于靠近“新世界的门”的人很严苛,严苛到如果不够强大与诚心,就会浑身溃烂而死。但主也是仁慈的,祂只对靠近这道门的信徒这样,不可能让全世界都赴死,那他们就可以自知软弱而离开主的视线,来获得主沉默的心软,而不用跟着发誓要侍奉主终生的神职人员们一起赴死!
    难道姐妹会就为了自己能够接近主,就拉着整个格罗尼雅的人都去死吗?!
    面对死亡与痛苦,绝大多数人更宁愿承认自己的不虔诚与软弱。再说相比于仇视主带来的“背叛”与“不正当性”,仇视主的某些信徒——特别是她们还是社会特权阶级的话——显然在信仰上更安全,目标更准确,心里也更解气。
    主是不可反抗的,但她们不是!
    主一定是仁慈的,她们肯定是欺骗主!
    宫理看起来像是为主正名,传播着主的仁慈,其实也是在撕裂格罗尼雅的社会。
    而姐妹会如果一直神隐下去,这个愤怒会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死亡而酝酿;但如果圣母或神使露面,如果她们毫发无损,就会让民众更愤怒:果然你就没事,却拉着我们一起送死!
    假设,圣母或神使中也有人受辐射病的影响,或者说有不少神使死亡的话,则会造成更大的信仰危机,这些人甚至可能会怀疑主的严苛过了头,或者是虔诚地侍奉主也是无意义的。
    总之,姐妹会总是会陷入被动之中。
    而宫理还要更激进的办法。
    周围都是因为病痛与濒死在教堂中“静养”的人,当绝望能找到一个出口,现场也渐渐混乱起来,甚至有人已经撑着身子叫嚷起来。
    林恩看着宫理轻而易举就以“仁慈”煽动起现场的绝大多数人。而上次,她在扮演西泽的时候,也用“苛刻”煽动起了更多的信徒向她看齐。
    到底为什么?
    哪个答案是对的?还是说根本就没有答案,被两个面孔的她煽动的人,都只是在某个环境下选择了自己想听的话?
    宫理伸出了手,抚过了怀中beta的手臂,周围的人惊叫出声:“陛下!”
    在宫理白皙的手指抚过去时,她手臂上的溃烂竟然痊愈,连折磨着骨头与内脏的痛楚似乎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仿佛是她在施展神迹,抵御了主的鞭刑,将那个beta从死亡中拽了回来。甚至beta脸上都浮现出一些些红晕。
    周围的人震惊的看着宫理,倒吸一口冷气。
    宫理却表情显得更悲恸不忍,手背蹭了蹭面颊上的泪:“不,我微弱的力量,要如何与主相对,我只是从别的地方,借来一些主的仁慈。或许能缓解,或许也只是痊愈了你的皮肤而已,你或许还是会走向死亡,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走的……舒适一些……”
    她低垂的面容上流淌的泪痕与温柔的手指,震慑着周围人的心,甚至他们朝着宫理的方向,伸出手跪拜下来:“……陛下!陛下请您也帮帮我,让我不要这么痛吧!”
    “陛下,我脸上的脓肿,求您,我不想吓到我的孩子——”
    教堂院落上方,是方形的天空与深深的天井,因教堂上方的天井不允许修建窗户,所以仰头只能看到金属的墙壁,就像教堂真的坐落在井底。而方井四壁上是无数信徒们悬挂的镜子与玻璃,让光线交错反射,落在教堂的小广场上。
    俯视下去,便是白裙的宫理坐在正中,无数民众就像是耶罗尼米斯绘出的人间乐园中的人类百相,或惊惧或惊喜或惶恐或欢喜地朝她伸出了手。
    宫理伸出手去,一个个握住那无数朝她伸出的手,似乎也像是被抽走了许多力量一样,越来越抬不起手来,直到她握住一个男人的手指,却无法消掉他手背上的溃烂……
    她哽咽地轻声道:“抱歉,我……”
    所有人都理解,她的力量是有限的。
    也有人问道:“陛下,你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是您挨过了主的责罚吗?是您顶住了主的严苛吗?”
    宫理面露迷茫:“我不知道,或许是。但我并不打算靠近新世界的门,我的生活就在这里,我的子民都还在这里。相比于天堂有什么,我更想看着眼下的世界——”
    也就是说陛下明明有靠近主的能力,却选择了靠近凡人啊!
    宫理话音未落,忽然在广场靠外的街道上,阵阵炫目的白光亮起,感觉到脚下的震动与远方的尖叫声。
    这些人已经对白光心生恐惧,在白光消失后,惊叫着逃离光芒闪耀的方向——
    “教堂!圣卢柏安大教堂突然亮起来了光!难道是主的意思!”
    有些人群想挤过去看,也有些人纷纷用袍子包裹起皮肤和身体,想要尽快远离,宫理在混乱中与侍女一同走出教堂,甚至有很多病痛的人们想要保护她:“陛下,您先走,您先躲躲,肯定是主的愤怒降落在了格罗尼雅!”
    她放下白色的头巾遮住面容,一边安抚着他们,一边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怎么回事儿?怎么有烟从上层冒出来了?这是起火了吗?”
    “啊,那个方向是不是……是不是豪宅区啊……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没人去扑火?”
    “我听说好几家做运输与灰烬加工的贵族家里,都被人闯进去砍杀了,真的假的啊——”
    显然城市中同时发生的混乱不止一处。
    宫理往外走的时候,刚刚人群中主动喊话,引着大家责备姐妹会的那位信徒,突然伸出手拦在了她面前,宫理看向他巧克力色的肌肤与蓝色的双眼,轻声道:“扎哈尔,看你已经收到了我给你送的东西。”
    扎哈尔双臂颤抖,咽下了口水,在混乱中压低声音道:“是……那些药片。我吃下了。果然,头疼与恶心都消失了……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宫理叹口气:“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陛下了。”
    她状似幽怨地叹气,扎哈尔明明知道是假的,却忍不住低声道:“……我的陛下,您是要救我吗?您能救那些人吗?”
    宫理微笑:“那要取决于你到底有多信任我了。”
    ……
    宫理让侍女帮忙搜罗衣服的时候,其实是希望能找到有治愈能力的服装。但很不幸,只找到了一件桃红色蓬蓬袖上衣,治愈力也很微弱,恐怕连小原治愈力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
    但她找到了一件特殊效果为“完美遮瑕”的草绿色阔腿裤,能够让接触到的皮肤变得看起来“完美无瑕”,甚至气色红润,不论是痘痕伤疤溃烂都能在视觉上遮盖,只会在那些皮肤接触到水的时候溶解掉。
    宫理之所以裹得这么严实,就是因为白色长跑下,她穿着那件桃红色蓬蓬袖上衣和草绿色裤子……
    她其实并不能够治愈这些可怜人,只是能遮盖住那些可怖的疤痕,那件桃红色上衣带来的治愈效果在持续暴露在辐射中的他们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但宫理相信,很快就要结束了。
    毕竟其他的队友已经开始了同步的行动。
    到处发表演讲安抚民众的大主教也有不少,三省身会摘掉头套,戴着遮住面目的风巾,在人群中偷偷改变这些大主教的想法,让他的言辞变得和宫理的说法越来越像。
    之前给宫理展示过光亮的干员【迪球】,她的能力是能够手搓各种颜色的灯球光源,离开她很远的距离下还能被她控制,想要消失也可以随时消失。宫理立刻申请她制作许多的白色“□□”,特意放到某些因为不肯接受民众静养而已经遭到诟病的教堂中。
    这些在城市中突然闪耀的白光,让所有人几乎都回想起了那天照亮天空的恐怖白光。
    再加上后来也找不到光源与痕迹,只有教会中的一些主教和神职人员被闪瞎了双眼,更多人认为这是主的责罚,主的仁慈!
    而另一边,老萍故意把最近的一些混乱情况,透露给了野心勃勃的omega反抗组织领袖依雷特,甚至给他提供了一点物资和情报。
    依雷特立刻意识到,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而且如果格罗尼雅变成地狱,最惨的肯定还是他们这些下层区的omega,不如就趁着现在,让上层也变成一片火海!
    宫理就在这无比混乱的城市中,连续几天去了几座教堂,几乎每次都是民众夹道相迎,朝她伸出手想要被她触碰,甚至有的直接就在街道上向她祈祷,高呼她才是“主的子民”。
    宫理身上本来有些关于主的传言,更是愈演愈烈。而随着这些不安与骚动,姐妹会出动教廷骑士抓捕到处放火作乱的omega反抗组织,和大量下层区民众直接产生冲突,甚至在混战中,有大量下层矿工与男妓被打死打伤,他们也刺死了两三个骑士,把铠甲头盔扔在民众打水的广场上。
    大量教堂成为了泄愤的对象,甚至有些民众会冲进去推倒烛台,抢夺灰烬,以至于因为漫天飞舞的灰烬与烛火,造成了爆炸事故。
    姐妹会的应对并不多,本来大量护卫兵死在了沙漠中,就已经是蒙受了损失,神使之中竟然还有不少人因为接触辐射而病死……
    而宫理在某天准备从教堂离开,与民众挥手告别的时候,忽然发现格罗尼雅再次停了下来,然后日光角度转移,地面微微震颤,是格罗尼雅改变了方向。
    宫理早晨用光脑接收了方体发来的卫星数据,查看过格罗尼雅行进方向,和此刻的时间、日照方向与转向角度结合起来,她立刻意识到,格罗尼雅不但没有远离原爆点,现在竟然要往原爆点的方向驶去了!
    但周围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最近早就对格罗尼雅的频繁调转方向习以为常,还是围着宫理走出教堂,不断低声祈祷着。
    而教堂外的街道一片寂静,宫理只看到七八位坐在浮空无人机上身着黑色头巾与衣裙的神使,以及身后几十位拿着骑枪的教廷骑士。
    为首的那位开口道:“王,圣殿在呼唤您。”
    宫理心里小小的松了口气:总算来了。
    第350章
    老萍站在圣殿主殿周围的庭院中, 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消息后,按动光脑侧面的按钮,将其变为形态更小的隐身模式, 藏在了袖袍之内。
    不像姐妹会圣母们生活在全黑的圣殿中,姐妹会也有许多负责日常工作的阶级不同的神使,她们都在圣殿穹顶周围、靠近地面的庭院殿堂里,生活在阳光下。
    庭院天井覆盖着镂空图案的遮阳板, 地面上也就留下了精妙几何图形的光斑。
    有一队黑裙神使鱼贯列队走过, 对着老萍低垂下头行礼。
    老萍在神使中, 属于金字塔比较中上的高位者了, 她能快速混入姐妹会, 也正是由于她手快心狠。相比于方体为她指定的潜入计划,老萍则选择直接先去西盟, 谋杀姐妹会外派在西盟多年的一位中低阶的神使, 取而代之,然后再回到格罗尼雅。
    回到格罗尼雅之后, 她积极参与姐妹会内部的派系斗争,心狠手辣, 迅速就爬上了更高的位阶。
    宫理甚至都不知道, 老萍之所以能够进入格罗尼雅的主控制室, 修改舰船方向并全身而退, 没被人查出来,就是她下手杀死了当时在主控制室内的所有人。
    老萍故意下手的粗暴残忍, 导致姐妹会调查时一直相信是外部的人、甚至是对姐妹会怀着仇恨的人做的。
    在那之后, 格罗尼雅行进方向的主控制室就改了轮班制度, 增加了大量的教廷骑士,甚至是修改了控制口令方式。
    老萍并不是负责主控制室的神使, 她也很难接近主控制室了。
    但也有别的办法。
    许多神使都因为辐射污染而生病,甚至有些神使已经死亡,导致大部分神使都不得不负责更多工作。
    但老萍觉得死得还不够多。
    至少要死到人手不足,以至于让她也负责主控制室的一部分排班的时候。
    老萍就通过花岗岩拿到了一小块铯-137,投入了涉及主控制室的神使的食物和饮水中,很快,几位位阶比她高的负责主控制室的神使,纷纷出现严重的病症,不得不瘫软在祈祷室内修养,一部分管理主控制室的工作,就落在了老萍头上……
    果然啊,还是这样效率最高。
    她在穿过四下无人的广场时,忍不住在黑色头巾下轻轻吹起了口哨,想起了年轻时在教会里差点被处死的时候,听到的一些话语。
    “你要死,但你的生命对主毫无意义,只是为了彰显主的公平。”
    老萍也觉得,这些家伙要死,也对主毫无意义,只是明知航行在辐射中却依旧徘徊,总要也多吃点放射物质,彰显主的公平。
    接下来,一切都只需要宫理将时间与注意力拖够了。
    ……
    宫理站在圣殿最下方旷野般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望着那团仿佛从天上降下来的庞大白云。她路上早就因为觉得麻烦,拽掉了外头穿的白袍,此刻桃红配草绿的叉腰站在白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