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缆有透明的表皮,之下是无数银白色的头发粗细的细丝,在靠近宫理的线缆末端,细丝就像是海葵在海中游动的触手般扭动着,在接近她的瞬间,那整条线缆就像是蛇头般,突然咬向了她的后颈!
    一瞬间,宫理仿佛是在失重坠落的电梯上,疯狂加速的跑车上,她挣扎着想要握住脑后的线缆,眼前失去一切视觉,却在脑海中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是女声,但虚柔的就像是在云中步道的佛祖。
    [……看到她的记忆了吗?]
    [找到。快点。]
    [不行。啊——不,她的大脑里简直就像是龙卷风一样,云脑的记忆本体甚至都会被她裹挟!]
    很快传来不止一声的痛苦声响,宫理的剧烈头痛,她混乱的记忆如同像是一场顺着线缆扩散的恐袭,在云中与她连接到一起的意识无不受到波及。
    直到其中一位圣母,似乎顺着线缆往宫理大脑中送入了一些安抚与麻木,宫理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冒汗,如漂浮在云端般平静下来。
    她看不见任何事物,仿佛也失去了五感,只有那些声音回荡在她身侧。
    她们似乎认为已经控制并在折磨宫理的意识。
    但宫理的意识仿佛经历过远比这更抽象、更虚无的状态,她反而感觉轻松而清醒,像是曾经在惊涛骇浪中生活的虎鲸,此刻闭着眼在泳池中漂浮。
    “你将主的圣物带去了何处?”
    这句话是直接响彻在她脑仁里的提问,仿佛要勾起宫理的回忆,从而直接看到她脑中的真实,但宫理大脑中空空。
    她大概猜测到是自己宇航服内侧缝着的口袋装有圣物,但她并不回应。
    宫理听到了更微弱的声音,似乎是圣母形成的集体意识在云脑中探讨,想法交锋。但声音却漏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都看不到。她封闭了自己的意识吗?]
    [并不是,她的意识仿佛又极其混乱,无所不有,但我们却理解不了那里的逻辑与规则一样。她或许能应对一切意识侵袭。]
    [承认吧!她的存在便是主的意思!若主不想将那件圣物给她,她又如何拿到!]
    [谬论,我们干预派彻底改变了未来!杀死了新国主教西泽,才有了后续的预言与门的出现。]
    [若没有主,她如何调转格罗尼雅的方向。若不是主,她如何连原爆点内几十年前那场辐射波动都知晓。她的一切都像是奇迹的巧合——]
    [门。门!门!!]
    宫理脑子中挤满了混乱|交错的想法,头疼更严重了,好烦。宫理好想让这些不停地在远处说话的声音闭嘴,她的意识漂浮着,也似乎找到了声音传过来的管道,如一团凝胶般的意识朝着管道中挤了过去。
    她也似乎曾在它者的引领下,穿过更大的意识海洋中的官道。
    闭嘴!闭嘴——
    宫理的意识极其坚强地在管道中蠕动,直到突然豁然开朗,她似乎进入了一片更广大的空间,那些声音离她更近,简直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也有无数的片段、闪回、光亮飞速掠过她的大脑:
    她看到了银色镜面罩在沙漠中的半球,她看到了一片焦黑土地上的门,她看到了白色方尖石碑上满是人类的手印。
    太多画面,仿佛是未来的历史以十年为一帧在她脑海中快速切换,她反应不过来,甚至无法聚焦,眼前只有无数让她快吐出来的残影。
    还有声音似乎惊恐地注意到她的意识穿过了管道,无数混乱的想法就像是尖叫胡话一样逼近她,宫理猛地抬起手甩过去:“闭嘴!”
    玛姆震惊地转过轮椅去,看着那团永远圣洁的预言着全球未来的云朵,出现了如同迪斯科灯球般的混乱色彩。
    紧接着,在这团逐渐变色的云朵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闪电惊雷!
    第318章
    玛姆作为曾经连接到其中的一员, 她太了解,这云朵是姐妹会的集体决策意识,是她们将强大的精神力量汇聚到一同窥见未来的渠道, 是她们与主进行对话的传声筒。
    正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发生在这位“王”身上太多离奇的事,让姐妹会一方面对她充满警惕与敌意,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她的出现有主的默许……
    姐妹会为了看到她的未来, 为了窥视她的过去, 为了让她感受人类思维根本承受不了的“云脑”的痛苦, 才破例将她带入了云中。
    但结果竟然是, 云朵简直如同内部有风暴般, 无数水雾裹着灰烬搅动起来,彩色的光辉在云中游荡, 阴霾从底部爬上去, 雷电在其中迸射——
    上次她看到这团云卷起风来,还是因为姐妹触碰到了一段关于“西泽”的预言, 圣母中最少数最神秘的逻辑派反推出了部分秘密事实,发出了姐妹会的指令。
    杀死“西泽”!
    并且刺穿西泽的头颅。
    逻辑派并不对外公开思考的过程, 只发表结果, 她们通过预言碎片里蛛丝马迹的推断与联系, 认为如果不杀死西泽, 未来姐妹会将遭受致命的打击!
    玛姆成为这个绝对命令的执行人,她不顾一切的用自己的能力, 远程控制由自己孕育的教廷骑士杀死了西泽。
    代价是她孕育的孩子几乎全都死了, 她孕育的能力由于过度使用而被“烧毁”了;好处是, 她失去了新国多年拓展的传教领土,惨败至此, 姐妹会仍然保留了她的一席之地。
    且不说玛姆自己内心的野心与痛苦,她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云朵。她曾经作为圣母近十年,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云……
    刚刚领进去的女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她肉身强大到飞船坠落在沙漠中烂了一地,她都死不了;竟然连她的意识、她的大脑也如此混沌而疯狂吗?
    宫理感觉自己像是有十二个拳头十三只脚的滑溜溜游鱼,不停地甩尾扇着那些想要靠近她的意识团,更重要的是挤进她大脑中的各种眼睛都看不清的闪回,简直想要诱发癫痫一样不停晃动——
    这些频繁的闪回也影响到了跟她共处这片云团的其他圣母,快要逼疯了她们。宫理只感觉无数黑色的手重若千钧,朝她压过来,想要把跳跃的闪光的七彩的摩擦出电荷的宫理的意识给压下去。
    [干预派你们是想做什么?她若在未来中显影,此刻想要对她出手便是对神意挑衅!]
    [顺从派,在你们的观念里,一切都不可改变,只要预言中看到的事都必然会发生,那为何还要阻止我们?你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干预和阻挠会不会是主也早就算好的事对吧!你们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
    [逻辑派怎么说?]
    [逻辑派的几位从上次西泽死亡的命令发出后就已经宕机沉默,不再发表任何看法了。]
    这些想法似乎来自不同的语言,但都已经跨越了语言这一媒介,直接钻入了宫理的大脑中。
    宫理脑子里根本控制不出胡思乱想,看着无数手压下来,想到了五指山压孙悟空空如也门徒子徒孙悟空乘法口诀别克君威尔史密斯人已逝世就试试纸盒装月饼里没肉桂子兰孙——
    层层叠叠的黑手将她压下去,她有点喘不动气抬不起头来,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侵入她脑后的线缆,猛地往外一拔!
    宫理猛地睁开眼来,大口喘|息着。
    她还在如浓雾般的云中,只是这云仿佛刚刚被风卷出内部的漩涡流动。而她身边围着十几位圣母,这些圣母们在死寂的沉默中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放在她的肩膀手臂上,仿佛她们的意识借此将宫理推出了云脑。
    宫理环顾四周,被数个白色灯条盯着,她晃了晃肩膀,站起身来,脑袋中混乱的记忆让她仿佛想起了更多碎片,一部分记忆段落如此清晰;也有更多迷惘,有些脸想看一万次也看不清楚。
    但她不会让这些诡异沉默着的圣母们,看出她的底细。
    这些人显然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忌惮、争执与困惑。
    宫理站起身笑起来,成为了这片云中唯一开口的人,她理了理衣裙在后颈的系带,道:“不打声招呼就让我进入云里开你们的大会,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叭叭半天,然后把我踹出来了。你们知道吗,这哪怕就是野人组队打游戏,也不能随便踹人!”
    那群圣母用惨白的灯条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开口,宫理能想得到,上面的云脑中,她们一定还在想法交锋。
    但她已经不想等了:“要杀我也罢,要我继续做王也罢,我都不想在这个太冷的地方待了。要下手就快点下手,要崇拜就早日崇拜,我要走了。”
    宫理双手搭在颈后朝外走去,她脑后被强行拔|出线缆造成的伤口,在快速愈合着。
    她白裙摆尾,在数位圣母沉默的目光中,消失在了茫茫云雾之中。
    宫理也在脑中疯狂思索着,她大概梳理出姐妹会的运作方式。
    [预言]应该是姐妹会的核心,凭借着准确无误的预言,她们能为各个国家提供最宝贵的情报,不论是躲避天灾,亦或是战争先机。除了新国以外,西盟和北国两个大国都极其重视宗教,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国家需要从姐妹会这里得到重要的[预言]。
    姐妹会圣母们共同构成的云脑中,应该分为大大小小数个派系,她们这么久了迟迟没有对宫理开展行动,应该就是圣母内部的决策有着类似投票制度,现在迟迟表决不出结果。
    从宫理出现开始,她成为了王,夺走了重要的圣物,炸毁了众多的矿车,调转了格罗尼雅的方向,让姐妹会一部分人视她为威胁,一部分则认为她代表了“神意”。
    确实。
    宫理一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么多事的,如何拿到圣物的,如何成为王的?
    一定有人,或者是有远超个人的力量在帮助她。
    宫理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很重要的陪伴着她的人或事……
    甚至宫理怀疑,会不会拥有记忆时候的她在飞船失事后,已经意识到逃不出去,也预料到了此刻会被姐妹会检索大脑中的记忆。曾经的她会不会因为不希望圣物被找到,所以才故意毁掉自己的记忆的?
    宫理走出云朵的时候,看到了云朵外几个注视她的身影。轮椅上的玛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活着走出来,垂着肉的脸颊惊愕的抽动着。
    宫理朝她走去,一直走到了轮椅面前,弯下腰来,脸上露出微笑:“玛姆。”
    玛姆想要操控着轮椅往后退,宫理手指却忽然抠住了她脸上的白色灯条,指甲甚至嵌在了灯条义体与皮肉的接缝处。
    玛姆停下了挪动,她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为何,这女人背后重新变得圣洁的白云,更像是她带来的爆炸蘑菇云。
    宫理手指几乎要将连接着她大脑的灯条从她面部扯出来,她痛苦的在轮椅上蠕动着,嗓子眼里发出一些难听的含混哀叫,想要人来救她,但就在这时宫理松开了手,露出微笑道:“您让我想起熟人来了。”
    宫理随便找了个方向往黑暗中走去,果然不远处已经出现了悬浮的松果灯,刚刚送她来这里的神使中,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妪,露出涂抹精致的红唇,含笑在等着她了。
    不像是玛姆看她走出云朵就露出恐惧,眼前的年长神使却显得有种一以贯之的轻佻愉快。宫理跟着她的步伐往黑暗更深处走去,很快就到达了天井之下,松果灯照亮了黑色的满是双眸浮雕的石柱,她带着宫理走上了看不见的台阶。
    在走到距离黑暗最下方大概几十米的中段位置,前头的老妪笑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连之前脑子都被对穿了,你都跟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了,更何况只是飞船摔了个粉碎?”
    宫理心里一跳。
    这个女人对她很熟悉。
    老妪并不回头,在前方继续走着:“其他干员已经在路上了,收容部和行动部都会来。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方体的人,但这件事牵扯太大了。如果原爆点被打开,谁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宫理拼命吸收着她说的信息量极大的话语。方体,宫理还记得方体——
    前面的神使忽然转过头来,掀开罩在眼睛上的头巾,一双眼睛瞪得像是要把她给吃了:“宫理,你是吃了屁怕漏了味儿吗?嘴都不张一下,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死死死你干脆真死了算了。你离开之前,说什么‘哦我才发现平树就在宫廷里,老萍你帮我去找到平树’,日了狗了,我还要应付姐妹会这边的事,我怎么可能抽身去宫廷中找他!你知道他为了你都疯到什么地步——大爷的,你就不能亲自去告诉他你还活着吗?他早就离开方体独自行动了,这次他是一个人跨越千里追着你来的!”
    眼前的老太太说话简直像是机关枪一样,宫理瞪大眼睛看着她,一边震惊于老太太知道她的名字,一边脑中疯狂理顺着老太太口中所说的事。
    老太太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还不说话是吧——”
    宫理根据她那堆话,试探道:“老萍?”
    老萍拧起眉毛:“干嘛?”
    原来她的名字是老萍。宫理觉得在嘴边很熟悉,对她这张脸好像也有点印象,但很多话她都没完全理解,只能试探道:“你着什么急,我已经回来了。”
    老萍对她的能力似乎非常信任,不爽归不爽,但还是道:“下一步怎么办?”
    “原爆点吧。”宫理捡了一个有印象的词,道:“从这里入手。”
    老萍沉思了一下:“至少你可以再去原爆点附近看看。我会帮你安排身份和车辆,我混入姐妹会之后,就没法离开格罗尼雅了。”
    宫理眯着眼睛,内心有点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平树的事呢?”
    宫理觉得老萍提到的这个人就在宫廷中,就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离我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