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曾经说过,她活在那小小芯片之中。只要她的芯片没有被毁掉,tec就有可能给她制造新的躯体,将那颗小小芯片装入新身体之中……
    对吧。
    但很快,几位干员就发现,他们不用找了。
    一位身着黑色毛衣的教廷骑士就像是傀儡一般呆呆立在火海之中。他并不是平树之前见过的那个林恩,而是之前仅剩的活着的教廷骑士之一。
    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把隐形的武器,而那武器尖端沾满了鲜红血液,向下滴答滴答。
    而他脚边就是银发的头颅。
    平树呆呆的看着那头颅。突然从黑色毛衣骑士背后的飞行器残骸中,卷出一根触手,将傀儡般的他整个拦腰捉住,那骑士瞬间失去了四肢,躯干也随着回缩的触手消失在飞行器遗骸之中。
    周围干员惊骇道:“收容物还活着!”
    但几个收容部的干员却能察觉出,献天使的触手上都是灼伤,气息也几乎虚弱,它疯狂的捕食正是因为它快濒死了——
    平树突然开口对光脑道:“准备收容,不要让它轻易死掉。”
    而他自己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朝那颗头颅小心翼翼地走去,老萍袖中弹射出数条丝线,护在他身侧,防止那只触手再伸出来。
    火光摇曳下,天空都似乎变成黑色,平树半蹲下去,手指轻轻地捧起那颗银发的头颅。
    他脸上本有着暗火般燃烧的希望,却在看到那张脸正面的一瞬间,脸上一切都熄灭黯淡下去。
    平树身子一软,紧紧抱着那颗头颅坐在了地上。
    ……
    班主任站在黑色帷幕前。此刻已经距离公圣会的飞行器坠落过去二十七分钟。
    外头的会议已经转向了后续保护、公关与处理余灾。
    她看不到帷幔里的情景,从刚刚开始任何递进去的消息都再也没有回复了。
    班主任也是强压了一口气,才能勉强站在这里。她见过太多身边干员的死亡,她以为自己连jqk他们几个的死都能接受下来。
    但宫理……偏偏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学员时,认识的宫理……
    刚刚在那艘飞行器坠落的时候,所有的指挥中心、临时委员会与计划组都死寂一般沉默。也有些干员听说过宫理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事情,哪怕坠毁的飞行器已经让直径一公里的区域都快变成废墟,他们也不信宫理会死。
    直到前线传来消息,说判定自由人干员宫理已经死亡。
    有些人已经发呆了,他们很多人都没与宫理说过话,但也是多次在暗处帮助宫理完成春城计划、红毯计划和蜕皮计划的后勤型干员。
    他们虽然没有超群的能力,但作为辅助,作为计划的参与者,他们也无数次心中雀跃,与有荣焉,觉得并不出众的自己参与进了了不起的事件中。
    宫理虽然做事狂妄老练,出其不意,但她其实也不是人人皆知的那种人物。在社会上她本人的名字无人知晓,就算在方体内,也有太多人只知道她做过的事,而没有见过她的脸,没有知道她的名字。
    许多在方体内默默付出的干员,保护民众却像是活在阴影中的干员,每每想到连宫理,就觉得心里得到许多安慰与力量:甚至连她都没有宣扬过自己的功劳,没有为自己而不平过。
    而在前线确认宫理的死讯后,会议厅内最先站出来不相信的就是班主任:“谁确认的?她是仿生人,她的身体都是一个谜,没人能随便断定她死了!”
    来报告的干员垂着眼睛,将平板递过去,轻声道:“是收容部的平树干员确认她的死亡。这是现场的录像。哪怕是仿生人……这也足以确认死亡了。”
    班主任接过平板,看着屏幕中的……宫理,眼前晕眩,差点没能站住。
    此刻,她拿着平板站在黑色帷幕之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知道甘灯与宫理的关系。而且,从之前宫理还活着的时候,甘灯在众目睽睽之下派遣方体干员营救就能看出,他完全乱了阵脚。
    把方体跟西泽直接扯上关系,是百害无一利的臭棋。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帷幕之中沉默着,班主任觉得以他的消息源,此刻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录像。
    班主任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委员长,前线确认了……”
    她听到在帷幔中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信。”
    班主任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甚至像是又拿起了笔,在批示写画什么,帷幕后传来笔尖滑动的声音,公事公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先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吧。”
    甘灯听到脚步声退开,他按动了按钮,黑色帷幔后的空间像是旋转着,帷幕外的已经不再是会议厅。
    他甚至无法再听会议厅里不可置信的干员们关于宫理死去的窃窃私语。
    他只觉得恼人。
    宫理不可能会死,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他发白的指尖紧紧捏着笔,想要写下文字,但手却哆嗦得厉害,甘灯伸出左手用力扣住了右手的手腕,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桌子。
    甘灯脑子里此刻并没有任何的想法。
    他无数地绞尽脑汁,盘算揣测,在此刻全都凝固了。
    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甘灯想要张口说“进来”,一张嘴嗓子发紧,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外头助理的声音道:“委员长,是前线的收容部干员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直接跟您汇报。”
    有另一个声音道:“是我。”
    甘灯听出来了,是平树的声音。
    他也从前线汇报消息中看到,是平树确认了她的死亡。
    甘灯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墙壁上一扇半隐形的黑色小门打开,帷幔后昏暗的小房间里,平树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方体的制服,只是制服上有许多灰尘与灼烧的痕迹。
    门合上,平树就站在门边,脸色晦暗不明,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不反光的天鹅绒。
    沉默许久后,平树开口道:
    “她死了。我把她剩下的部分带回来了。”
    甘灯甚至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露出严厉的神色:“她是仿生人,又与当年塔科夫创造的仿生技术有关,只要脑中的芯片不毁,她就不会——”
    平树站在房间里离甘灯最远的地方,他掀开了自己的上衣,将两只手融入他腹部的肌肤上,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体里,捧出了银色长发的头颅。
    甘灯看过一部分现场视频,他知道她被砍下了头颅,但此刻仍然呼吸一滞。
    而平树手指沾满了红色的导液,他轻轻怀抱着她头颅转过脸来。
    她脸上还含着笑,银白色的睫毛低垂着,像是她装乖或骗人时的模样。
    而在宫理的眉心,出现一个贯穿的血洞。
    血洞附近被方体义体师用工具切割开了一个十字,恐怕是为了检查她的脑内芯片。
    在她额头正中,如同大丽花一般的伤口中,正露出了一枚被彻底洞穿毁掉的芯片。
    甘灯只感觉自己被攫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第297章
    平树的声音, 像是死水般的冷静,他如同汇报般陈述道:“有多位义体师检查过了,芯片核心部分全部被毁掉了, 没有复原的可能性。她的仿生大脑完全是由芯片驱动,在芯片被毁之后也彻底脑死亡。”
    他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额前的乱发,垂着眼睛道:“其余身体部分已经完全被献天使吞噬。现在献天使已经被收容,在对献天使简单肢解的过程中, 找不到她的轮廓或肢体。即使是把她看作数据, 也可以判断她的死亡。”
    甘灯只觉得自己空了。
    一切的感官与思索, 都从这壳里消散了。
    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多么可笑的野心啊。
    多么令人作呕的真情啊。
    是他紧紧拥抱她, 是他说出“爱”那个陌生的字眼, 是他祈求她的陪伴。
    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她。
    他是为了什么来着?他本应该有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目标、他的计划、他的权衡,但那个词仿佛在他脑中的词海中变成黑洞。
    甘灯脑子里仿佛所有的回忆与词汇、认知与语言都搅在了一起。只有一个片段如同卡壳般疯狂重复, 疯狂循环。
    啊, 是他开口请她回到修道院去找到通往方体的入口。
    是他踉跄着扑过去紧紧拥抱着她的肩膀。
    这一头一尾两帧画面之间的段落里,她双手插兜看着头顶飞掠而过的轻轨;眼里有笑意与别扭的真挚, 说出了相信他的话语;她有些尴尬却又想说下去的耸肩,她感觉不好意思转头去踢地上的瓶子。
    每一个字, 每一点表情都在他脑中回放。回放。再回放。
    甘灯无法想象, 眼前的平树是如何冷静地捧着她头颅去让义体师检查确认她的死亡, 又是如何与其他收容部干员肢解献天使想要找回她的身体。
    他做不到。
    甘灯将目光落在宫理面容上。
    平树正轻柔如水的抚过她脸颊。
    平树又缓缓将她的头颅收入了怀抱之中, 像是与她融为一起,绝对不会再分开, 轻声道:“……你看起来拥有一切, 却实际上一无所有。”
    甘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平树脸上的去意已决, 已经不只是要离开这里,更是要离开方体, 他正要开口,脸色陡然变化。
    他猛地一脚蹬在墙上,手中化出骨刺,那张脸上满是癫狂与厌恶,朝甘灯的方向扑过来:“操!你不应该是嘴上说的一无所有,老子要你真的一无所有!你|他|妈的做什么假惺惺的样子!她的死应该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吧——你在这儿痛苦是没有意义的,唯一有意义的是你跟着她一起死!!”
    那骨刺即将刺穿他脸颊的瞬间,凭恕像是被定身一样僵在了原地,他丝毫动弹不得。
    而对面的甘灯从看到宫理的头颅之后,就毫无表情,只是此刻他瞳孔中有淡淡的蓝光,他轻声道:“杀了我,你就走不出去了。走吧。”
    凭恕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丝毫不心痛的样子,只感觉怒火快烧穿了他的天灵感,他张口骂的时候,却尝到了嘴里咸咸的味道。
    搞什么。操!他为什么要哭。
    他为什么涕泪横流,像是情绪崩溃一样!?
    他就是生气。
    宫理那样的绚烂的人,凭什么要被狗男人骗着去送死!凭什么要卷进这样的事情里!
    为什么眼前的甘灯毫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