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看到那上头的花纹,是古典的云雷鸟兽纹状,明显不是公圣会的东西。
    她皱起眉头。
    希利尔看向旁边一个胖胖的教士,那位胖教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西泽主教,容我为您介绍。这件圣物其实是曾经隶属古栖派的法器。”
    胖教士看到西泽脸上挂起礼貌的嘲笑,仿佛再说:听听你讲的屁话,公圣会圣物是门派的法器。
    你咋不说我的脚趾是你的味蕾。
    “您也知道大部分门派的法器都是只有修真纲的能力者能够使用,但这件东西不一样,就是非能力者的普通人也能使用。在古栖派出事之后,当时门派内许多法器都失窃,这件东西很快就流入黑市,转了很多手,其中被一位北国□□用过一段时间,后来又丢失了——”
    宫理:“就再没找到吗?那这件法器能做什么?”
    希利尔开口道:“是对绘派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宫理适时展现出西泽的孤僻高傲,轻笑:“说什么圣物,到头来跟主又有什么关系。”
    那胖教士却听不下去,立刻道:“或许方体这么强大就是因为背地里使用了这些圣物;或许收集圣物的动作早就开始了,我们慢了太多步。想想这个世界,主降下了如此多天灾与痛苦的同时,给了人们特殊的力量,天灾愈演愈烈,能力者的比例也在与日俱增,这就像是主惩罚我们,将我们推下水,又给了我们学习游泳用的浮板。”
    宫理并不接话。
    希利尔垂下睫毛,双手放在胸前,他白皙的手指上戴着一枚主教戒指,他摩挲着戒指作壁上观。
    那胖教士越说越激动,道:“而主如此仁慈,不止给我们自救的力量,还给了我们这些圣物——”
    胖教士看宫理一脸无语,还反问道:“西泽主教怎么看呢?”
    宫理摇头:“我没有什么看法。”
    周围一圈人都皱眉,似乎觉得她的态度不虔诚。
    ……靠,她说没看法就觉得她不虔诚,你们梅毒三期就虔诚了?
    宫理不可能骂出口,而且她早就有一套玄而又玄的歪理专门对付这种教|徒,她眯着眼睛有些鄙薄又施舍的看着他们,轻声说:“主不会让自己被看见,不会给我们使命与任务,它不会和我们耳语,更不会予我们慰藉。”
    她缓缓道:“以自身诠释主,就率先假设主需要对我等人类抱有‘目的’。你觉得配吗?”
    果然希利尔与众多教士都有些惊讶,胖教士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应对宫理,梗着脖子反问道:“那,主是什么?”
    宫理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却云淡风轻道:“主在微笑。”
    不明所以,不明所以就对了。
    越简短越听不懂越不好反驳,真要是对面胖教士再抓着问,她就摆出一副“你水平不够,你道行不深”的神秘微笑。
    这就跟卖成功学的课是一回事儿。
    希利尔目光从惊讶转为平静深思,他手指摩挲着戒指,半晌轻笑起来,道:“西泽神父很适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啊。严苛、神秘又充满讥讽,或许真正的主的信徒就应该如此。或许在这个时代,您会比我这样的人更吸引目光。”
    宫理:“……?”
    难道不是因为长得够帅吗?
    希利尔适时拉回话题:“您能尝试追踪一下这个法器的碎片吗?如果感觉到不适也可以停下来。”
    宫理没有太多废话,将那青铜碎片捏在象牙质的手掌中,在许多教士好奇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青铜碎片的历史在往前倒,她看到这些人是如何在黑市上把这个碎片跟着其他的破铜烂铁假文物一起买回来,又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修道院的地下。
    她也看到了更早之前,这片碎屑似乎经过了几双手,许多研究它的人或对此不屑一顾的人。它甚至还滚进过下水道,直到往前倒带,看到它从本体上碎裂的那个瞬间。
    宫理听到一声惊呼:
    “操!这他妈不怪我哈,拿胶给它粘回去吧,哎呀,糊弄糊弄算了。”
    ……?
    宫理尝试将视野拉远,先看到了潮湿的沟渠与沟渠上盖的铁栅格,然后是湿漉脏污的地面与轰鸣的机器声。
    她看到了地上蜿蜒的水管和数台巨大的洗衣机,有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从地上捡起一个青铜缶,另外有人手指在往沟渠里伸。而青铜缶上有块断裂的痕迹,是摔落时,一块五六公分的碎片甩出去,并从铁格栅的缝隙里掉进沟渠中。他们手指使劲儿抠,也勾不上来铁格栅下的碎片。
    打手道:“老大!您小心一点啊,这么大个东西怎么就能摔了呢——”
    真正失手不小心把青铜缶打碎的罪魁祸首正在那儿抽烟。他脸上带着个爱心形状的粉色墨镜和金属耳环,花衬衫扣子解开两三颗,斜靠着桌子,将手上的血污蹭在桌布上,嫌弃道:“我哪知道这玩意儿上面全是又粘又滑的血,恶心死了。啊哦,洗衣机要放水了!”
    宫理沉默了。
    她在这个碎片的历史中看到了很多张人脸,但没想到还能看到熟人!
    这玩意儿流通进黑市的时候,还从凭恕手里转过一道吗?!
    水流顺着沟渠涌来,直接将这枚碎片卷进了下水道,但她还是听到了凭恕嚷嚷道:“找个颜色差不多的橡皮泥沾上去糊弄糊弄算了,今天反正也是打包跟别的东西一起卖给老c的——”
    再往前倒带,就是这个青铜碎片还在本体上时的事情了。它其中曾经盛满过黑红色的血液……
    难道刚刚宫理嗅到的血腥味就是来自这个青铜碎片?
    她有些头晕目眩,再往前追踪也对追查意义不大,能追溯到的重要的节点,应该就是这东西被卖给了凭恕口中的老c。
    宫理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看向希利尔:“它似乎是被一个黑市头子失手摔在地上,才变成了碎片与本体分离的。在那个时候,那个黑市头子说是要卖给老c……但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很可能都是好几个月前了。”
    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凭恕都跟她去北国旅行了。
    希利尔:“应该是,这个碎片已经放在地下室将近半年了。如果你见到那个黑市头子,你能认出来吗?”
    宫理:那太能了,不久之前我还跟这张脸睡在同一辆车里呢。
    宫理点头:“那个男人长相或者说打扮很有特色,如果我见到的话,应该可以。”
    希利尔微笑:“那么,西泽神父,你是否想要亲自来追查圣物,一般来说我们都是分组去追查多个圣物,您未来也会是渊前修道院的一员,可以熟悉一下我们的工作。”
    宫理想了一下,只要向凭恕问话,应该很容易能查到这东西,如果能找到也算是赢得信任的敲门砖了。
    宫理没有异议,但她并不着急答应,做出了思索的样子。希利尔道:“正好,我们之前追查圣物的某个小组,也失去了一位组员,您作为新来的主教,或许可以和他组成一队。”
    宫理抬起眼来,忽然鼻尖嗅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墙那边走过来,他似乎一直坐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这里的声音。
    宫理甚至以为那是一头刚刚撕咬过动物腹部的巨狼,但……那是个男人。甚至可能是宫理见过的男人,她看到沾满血污的脏金色头发,以及一双了无生气的碧绿双眼。
    他似乎穿的是某种轻薄的铠甲,外面又披了一件带毛领的破烂披风,披风下摆如同连筋带骨的血肉一样浸饱了血,碎成了条。
    第245章
    宫理观察着他, 却明显感觉到身边其他教士屏息,甚至有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宫理记不太清他的名字了,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还有沙哑蹩脚的口音。
    希利尔双手交叉, 笑眯眯的看着宫理:“不用担心,林恩是教廷骑士,新国公圣会一共没有几位教廷骑士,每一位都不同凡响。”
    宫理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林恩之前死掉的队友, 不会是被他杀了吧?
    难道说希利尔也让林恩来监视她, 发现她有什么不对也立刻咔嚓掉?
    林恩绿色的眼睛也扫过宫理, 但依旧只是沉默地站着。宫理觉得希利尔跟他并没有上下级关系, 只是可能一个动手、一个动脑, 经常有些合作。
    林恩看不出情绪,或者他本身也跟块石头一样没什么情绪, 宫理注意到他非常仔细地将十字架收在衣领内, 只有一截绳链露在外头。
    那银亮的绳链跟他简直是在血盆里泡过的脖颈比起来干净得吓人,宫理皱了皱眉头。
    他跟宫理对视一眼后, 便转身离去。
    希利尔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西泽主教,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们会根据您说的线索继续查, 而且也会有越来越多圣物需要您来替我们寻找的。”
    ……
    宫理与数位教士又参观了一些所谓的“圣物”, 她追溯了两三件收容物的碎片, 才扶额虚弱地表示自己需要几天恢复——
    她故意表现出过度使用能力的样子,并且跟希利尔说自己恐怕要四五天甚至更久才能恢复。这样她就可以尽量多留在修道院。
    希利尔也算是有耐性, 嘘寒问暖地说自己不该让他使用这么多力量, 说要送西泽赶紧回去休息。
    希利尔始终没有表示要带她去往更深的下层, 就与其他教士一同乘坐电梯回到地面上。
    看来这个深渊并不像是方体,教士们并不生活在地下, 基本就是个“收容物仓库”。
    走出修道院的地下“深渊”后,希利尔表示还有要事,其他教士也都要各自回到住所。
    只有一位拎着灯的修女引着她离开绘派大教堂侧门,往住处走,外头花园结构复杂,时不时还有礼拜堂或者小楼错落。这里没有霓虹与全息广告,夜晚寂寥的就像没有通电的村庄,很多冬青树在昏暗的灯火一片漆黑。
    那年轻修女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认路,还是故意带错路,宫理觉得她好几次都引着他往花园深处走。
    宫理条件反射的觉得是有人要害他,却没想到走几步,那修女脚步越来越慢,忽然回头道:“对不起、我好像迷路了……我太笨了……西泽主教,您看呐,是不是我们应该往依稀能看到广告光柱的方向走?”
    宫理在年轻修女手中的灯光下,看到她被白色帕巾包裹的脸上有些红晕:“我的脚好痛,主教大人,您能扶我一下吗?”
    ……妹妹,原来是要勾搭所以故意装小笨蛋吗?虽然主动的勇气可嘉,但能不能体谅体谅西泽神父舟车劳顿第一天就被充满戒心的同事叫去加班到半夜的心情啊!
    宫理想了想,却扶着眼镜,露出微笑:“看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觉得这些道路难以辨认。”
    年轻修女回过头,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这话语听起来介于温柔与客套之间,西泽主教并没有上来扶住她,他背着手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却又微微倾身专注的用灰蓝色眼睛看着她,既像是审视又像是柔情。
    年轻修女看着摸不清态度的西泽主教,那唇角的似笑非笑让她几乎同时涌出不安与欢欣来,她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西泽:“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叫穆茜、是……是绘派的修女。”
    西泽颔首:“穆茜,我记住了。”
    年轻修女耳朵红了,眼睛却也不安的乱飘,似乎无法辨认这个记住,是要记住她的容颜还是记住她的无能。
    西泽主教道:“我听到有水声,应该是靠近喷泉了吧,喷泉附近一般都有通路,我们可以——”
    他说着先行一步,顺着水声走去,年轻修女有点无地自容,提着裙摆小步走在他身后,盯着西泽背在身后的白色义手。
    但西泽脚步却忽然停在了水声不远处,修女差点撞在他身上,连忙避让开来,也往前看去。前方乔木环绕的杂草花园内有一栋低矮的如同猎人小屋的建筑,水声并不来自喷泉,而是来自水管。
    一个高大的人影蹲在水管附近,简直像是把自己当成满是泥沙的车一样,用冷水水管无情地冲洗着,混着血污的水顺着鹅卵石缝隙流入草坪之中。
    他赤|裸着脊背,只穿了一条麻绳做腰带的裤子,像是那种中世纪的古人才会穿的裤子。
    修女显然也嗅到血腥味,害怕的躲在宫理身后,小声道:“是、是谁?”
    低矮的石砖建筑前头亮着一盏灯,照着他满是血污的头发,在手指乱抓冲洗之下恢复了应有的脏金色,贴在脖颈与脸颊上。宫理甚至怀疑那头发本来也有着金子般的光泽,只是被糟蹋了太久。
    对方也非常敏锐,察觉到了宫理的脚步声,赤脚半蹲着,猛地转过头看向宫理。
    宫理露出了微笑:“这么快就见面了,搭档。”
    林恩就像是觉得看到一条狗出现在路口般,只是确认没有威胁就毫无反应的地转回去,继续用水管中的冷水冲刷着后背和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