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身后跟着悬浮小车,走向那扇半开的门,门内果然就是甘灯住所的休息室。这会儿是白天,窄窗外难得有阳光投进来,壁炉没有点着,房间里像是冬天的中午一样暖融融,宫理听到书房有说话的声音。
    有甘灯的说话声,他声音一直像是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沙沙的、雾一般的颗粒感,很低很容易被他人的声音压住,却又总能被耳朵捕捉到存在。
    她听到他闷哼后缓缓匀了口气,宫理感觉另一个说话声也挺熟悉的,就从书房的门缝往里看去。
    甘灯对他人的目光太敏感了,几乎是在她看进去的瞬间就抬眼朝她看过来,窄窄门缝看不清他整张脸,但他下眼睑弯起,似乎是笑了:“……宫理。别偷看。”
    “宫理?”
    她听清了,是原重煜的声音。
    门一下子被打开,原重煜惊喜道:“宫理!我听说啦,说是你离职还是什么停职30天,但幸好没大事!我以为你会被抓起来拷问呢。”
    宫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原重煜,笑起来:“不会有那一天的,我肯定早就跑了。你是来给甘灯……大人看病的吗?”
    她故意这么说,甘灯在原重煜身后微微眯起眼睛。
    原重煜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别人提起甘灯的病情,他不太会撒谎,表情犹豫地回头看了甘灯一眼。
    甘灯颔首,他坐在黑色皮质的扶手椅上,也弯腰将裤腿放下捋直。
    原重煜请她进来:“嗯,甘灯大人说最近疼得比较严重,我怀疑又要蔓延,就最近经常过来给治疗一下,现在控制的还不错。”
    甘灯脚边的地面上放着个托盘,托盘里不是针剂,而是一些支架零件。
    甘灯坐直身子,手搭在桌子上,苍白的手指把玩着一支木杆的铜尖笔:“不过也快结束了。小原,谢谢你跑一趟。”
    甘灯不太想在如此阳光之下,在宫理面前展露自己虚弱的那部分,也不想使唤原重煜。原重煜却不太在乎,他又半蹲过去,伸手用一个类似于尖头尺子的工具隔着裤腿点按了几个位置,问了问甘灯的反应。
    他这么坦然,反而让甘灯有点不自在,甘灯清清嗓子,低声回答他,又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宫理也坐在一旁沙发上,懒散地撑着脸,忍不住弯起嘴角,原重煜这样的天然傻,就克甘灯这种莲蓬心眼啊。
    原重煜收拾东西,面对宫理比对甘灯还要语气轻快:“你是过来干嘛的呀?”
    宫理:“就是请个假,我要出去玩了。”
    甘灯蹙眉,还没来得及问,原重煜就惊喜道:“去哪儿呀!哦,葡萄糖前一段时间推荐给我说万城西边的卫星城有个特别大的鬼屋!你去过鬼屋吗?哈哈哈哈哈哈狒狒之前跟我们去鬼屋被吓得直喷口水——”
    甘灯发现自己竟然插不上话:“……”
    而宫理也意识到这点,眯眼笑起来:“没有啊,我不怕鬼,你回头跟我说一下具体|位置,我带别人去玩——”
    原重煜跟她聊起来,就像个许久没见的幼儿园同学一样滔滔不绝,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宫理是来见甘灯的,而自己兴高采烈见到她就停不住嘴的样子,一定一眼就被甘灯看穿了。
    刚刚他给甘灯治疗的时候,甘灯还提起过几句宫理的事,他就说的有点多了。
    这会儿突然说了这么多,实在太明显了,毕竟甘灯一向是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他跟宫理之前的事吧。原重煜脸上烧起来,音量也忍不住更大:“啊!我说太多了是不是!你们先聊,不过宫理,你要去我那里继续拿胃药啊。”
    宫理刚想说自己跟甘灯没什么好说的,原重煜就急急走出书房,回头还对宫理比了个手势。
    甘灯:“……”
    宫理笑得不行:“他是你特别应对不来的类型,对吧。你那心眼,在原重煜那儿可都不好使的。”
    甘灯却看着合上的门,抬起眉毛道:“但你好像什么类型的男人都应对得过来,我记得你们之前分手的时候,他消沉过好一段时间呢,现在倒也不记恨你。”
    宫理仰坐在沙发上,晃着脚:“毕竟我是好女人,被我分手过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各个都惦记着我的好呢。男人嘛,不难猜的。”
    甘灯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文件:“人和人也是有差别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到我现在的位置。”
    宫理听到他这么强势的话,闷笑起来。就是强势用得不是地方,他想说自己有信心不会被她甩?
    甘灯还没有装上金属支架,现在不太容易站起来,他道:“你要是请假的话,倒是找错了部门?我又不主管你。”
    他又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想要占回一城,直指宫理主动找他的行为。
    宫理起身坐到他偌大的深棕色漆木办公桌边沿,屁|股压在桌边,回身笑道:“就来表示一下感谢嘛,三十天假挺不错的。”
    甘灯抬眼看她,他心里有对自己贸然行动的后悔,但他却也不会后悔太久,重要的是后续的棋要怎么走。
    宫理说着,她银白色像落雪似的睫毛垂下来,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木杆笔,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手抬起来一些。
    甘灯手指微微一缩,但却不动声色。他感觉自己棋逢对手,对方更不在乎赢,就只想搅乱棋盘玩。
    宫理将黄铜笔尖压在他青色血管依稀可见的手背上,甘灯想要收回手,却被她手指紧紧攥住,他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宫理:“你不是会过敏吗?我想看看。”
    她抬起笔尖,压过去的地方轻微鼓起,有些泛红,整个手背上也像是泛起小疹子一样,他似乎感觉有些痒和难耐,但并没有动。
    宫理恶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一点笔尖这么短时间都会有反应吗?那还真是——啊。”
    甘灯忽然抬起手摸向她脸颊,宫理一僵,想说的话也到嘴边断了。
    甘灯轻笑:“听说你对我过敏,我也试试。”
    第198章
    宫理愣住, 忽然往后仰头大笑出来,晃着她那像是蒲公英般轻盈的银发:“你啊,输了也不能真输, 不是吗?”
    甘灯却道:“我输了吗?”
    宫理咧嘴笑起来,她微微将脸朝他探过去,这对于她来说是个相当柔软且小女孩的动作,眼睛浅得像是阳光下装着水的白瓷碟。
    但又绝对不会将脸伸到他手指下, 还保持点距离, 谁也说不清朝她伸手的时候, 她是会笑嘻嘻躲开, 还是垂着眼睛靠过来。
    甘灯嘴上反问着“我输了吗”, 心里却感觉自己输透了,他不理解, 是天底下人类动了心, 都会觉得曾经令人绝望的同类中突然有个发着光的存在?他也不能免俗是吗?
    是宫理真的如此有魅力,还是他昏了头?
    甘灯伸手过去, 她既没躲开,也没避开目光, 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过敏吗?”
    甘灯拢起手指, 轻轻触摸着她脸颊的轮廓, 像是用手指挡开风去保护一朵刚开的兰花, 他目光看过去,轻声道:“还不好确定。”
    宫理:“什么?”
    甘灯微笑:“接触的样本还不够大。”
    宫理:“……你骚死算了。”
    甘灯:“我很难判断你说这个词的时候, 是贬义还是褒义。”
    宫理笑起来:“这只是陈述事实。我要走了, 拜拜——”
    甘灯并没有着急的问宫理要一个答案, 她显然属于不想答应但对他又有点兴趣的状态,像个在丛林中挥舞着翅膀时隐时现观望他的翠鸟。
    他一向是很有布局与耐心的性格, 他养精蓄锐过那么多年,也不怕此刻。
    甘灯虽然这样想着,但当宫理走出书房门的时候,房门打开,原重煜竟然就还在门外等着她。
    原重煜挠头,声音有种虚张声势的洪亮和掩盖不住的关心,甘灯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原重煜真是那种不会被打败的热情狗狗,哪怕宫理再伤他的心一次,他恐怕也会摇着尾巴上来,不计回报地看着她,叼着玩具跟她玩。
    宫理也跟他聊着什么游乐场,关上了书房的门。
    等二人走远,甘灯才捂住额头,指尖轻转着笔。为什么偏偏是宫理,他是不是人生总是会一不小心选上了超高难度。
    ……
    平树将小货车开到停车场时,宫理正穿着夹脚拖鞋在停车场的遮阳棚下蹲着,她没有拿行李箱,就只抱着个药箱。
    平树将车停到她面前,波波跟着跳下车,它身上“禁止偷盗”的贴纸都已经被洗掉了,露出了破破烂烂掉漆的身体,原先瑞亿电力logo的地方,被喷涂了一对儿可爱的小翅膀遮挡住了logo。
    宫理笑:“你给它喷的漆?还挺好看的。”
    波波紧跟在平树身后,平树拍了拍它的铁皮大脑袋:“是,它自己挑的。你拿这么多药?”
    宫理也低头看了一眼药箱,叹气:“朋友听说我要出来玩硬塞的各种常用药,还有胃药、发烧药——我从来都没有发烧过吧。反正就都拿着吧。你那边东西买得怎么样了?”
    平树:“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再租一辆别的车上路,我怕这辆小货车经不住北方的天气——啊,那是什么?有一辆……客车、重卡?还是什么……导弹车开过来了!”
    宫理朝那边挥了挥手,白色重型卡车一般的大车停在了宫理面前,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位穿着工作装制服的人,拿来了交货单,递给宫理:“宫小姐,您订的雪地特改型房车已经到了,这里是账单,包括一些您特殊装配的货品,总价在这里——”
    平树呆住了:“房车?!”
    宫理迅速签了单子,让人把车放在这儿就行,对方有些特殊装配还让她签了免责单。
    平树没注意这些,已经冲到了车附近,巨大的越野轮快有半个他高了,底盘与强大的动力几乎可以冲上各种山坡野地,他毕竟以前是经常跑车的,更关心这些数据,但宫理却点着光脑点开了车侧面的门,led发光的升降梯落下来,她笑道:“我有钱了,干嘛要风餐露宿,你反正都开过重卡,开个越野房车也不要紧吧。”
    平树激动得手都在抖,登上梯子的时候都差点没上去,车内全都是豪车级别的软包嵌板,顶部还有天窗,不只是全息投影、沙发和洗衣机、烘干机这种东西,甚至浴室都是带蒸汽桑拿,前端车顶有个升降的大床,车尾处也有一张床。
    平树差点咬了舌头:“还、还有咖啡机、苏打水机和烤箱!”
    凭恕也愣住了,他见过不少钱,但一般都是刀尖舔血,这么享受生活不是他的风格。他倒吸一口凉气:“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有钱,不愧是扮了顶流女明星——你要不也去做自由人干员算了!”
    波波钻上车来,它好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把自己卡在了冰箱门和厨房之间,原地打转。
    宫理按了一下按钮,房间不但有连玻璃都变烫的暖气,还有能探出车外的飘窗,她道:“让他们把露台都改掉了,毕竟要去北地,所有玻璃和车体都是防弹的,有全车的防盗警戒系统。后头还有各种发电机、工具柜,想想,要是真的北地很多城市都消失了,咱们也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坐在车里喝热可可——”
    以前她骑着摩托在末世风餐露宿的时候,做梦也想有个核前人类的房车,能在车里洗澡。只可惜末世的公路都毁得差不多,真就是让她找到了核前留下来的房车也没法开。
    现在有钱了,宫理当然也不想苦着自己——这不就是花钱的时候了吗。
    平树有点晕眩:“多、多少钱。你也要给自己攒点钱,不能这么花啊……我记得这种级别的车,怎么也要700、800万……吧……”
    宫理:“加上特殊装配的货,大概快千万了吧。”
    平树差点没撑住胳膊,他脸上局促的都泛红了:“那我买的……好多东西都用不上了啊,我还买了塑料的洗衣桶、买了热水壶……买了、保温箱……”
    他说到后来都有些声音几不可闻了。
    宫理太了解他性格,坐在沙发上:“要不我们去退货吧。正好我还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呢。”
    他把买的那些折叠泡澡桶都搬上房车,然后先去把小货车还了俩人才去退货,他开着越野房车的时候,几乎把各种功能试了一遍:“啊!座椅按|摩——还会吹热风,还能自动泡茶?!”
    他转过头,就看到宫理坐在房车客厅里,手摸着腕上的根号手镯,从看不见的空间中掏出了各种行李和衣服,还有几双靴子。
    他一愣:“这是……那种特殊能力物品?是收容物吗?”
    宫理:“啊对。好像是收容库里的东西。”
    平树开着车,从倒车镜里看着宫理拿出东西来,沉默不语。
    他还想问宫理有没有什么物件是需要放在他体内的,却没想到宫理竟然有了这样的收容物。按理来说,方体这些年对收容物的管理是只进不出,对于世道上不论什么等级的特殊能力物品,都是进行封库登记,尽量避□□落在外。
    宫理能拿到这东西,显然是经过某些人的首肯。
    把收容物送给她就已经够……不讲规矩了,而且还给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痛不痒,却跟他的超能力很类似的物件。
    而且,平树甚至没见过那个甘灯,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平树紧握着自动驾驶的方向盘,凭恕的声音凉凉的传来:“哟,你又是什么情绪,弄得老子都难受,让我品品,怎么是酸味。哈哈,我发现了,那个手镯跟你能力好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