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对罗姐的水平不甚了解,凭恕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有种高人耍咱们玩的感觉,说句实在话,义体潮、元宇宙以及人工智能这搁浅的岸滩上,都没几条活鱼了,能让你完全捉不着痕迹的人应该不多。”
    宫理拧起眉头来。
    她之前老听人说什么义体潮,也在a1图书馆找过书,对当下稍微有点了解。
    凭恕说的没错,这是一个退潮时代。
    也就是人类幻想的几条通往星辰大海的路全都堵死的时代。
    星际探索?根本突破不了能量消耗与速度限制,目前还没完全逃离过柯伊伯带。现在只有绕月的某座大型空间站,是新人类们逃离天灾的工具,但天天还要从母星上吸血要粮。
    全义体化?看看刀球赛场的那群人,目前一切的改造仍然无法离开原生大脑。从最早在仿人上连续遭遇技术瓶颈,到后来根本就没人想要类人义体,大家都追求实用、力量与华丽。
    元宇宙?瑞亿为首的资本集团,在几十年前开启了元宇宙时代,但迅速因为种种运营问题导致计划破产。成千上万抛弃肉身去往意识空间的人再也回不来,打造的乐园就像是停止运维后不断崩塌的空中小岛,每日都有无数意识挤在那里苟延残喘。
    人工智能?它仍然是那个你问今天多少度,会在知识树里搜索答案告诉你的“智库”,一个知识库无限大的siri,帮助你识别、辨认、决策的“工具”。但根本没有诞生“人造意识”。只是它会插科打诨会聊天,让人有种它有意识的错觉,但它根本无法分辨“引申含义”,分辨“你与我”的区别——
    科幻小说中让人类社会有巨大改变的科技,目前没有一个达到让人满意的效果。星际称霸?人造意识管理世界?全民进入赛博空间?
    都是半吊子。
    而且细品起来全是生意,一个个都跟诈骗概念股一样。
    生活在这个时代,人们依然像过去的几千年大部分时间一样,感慨“人类没救了”。只能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天灾星球上苟延残喘,毫无前路。
    那些人类自认为无所不能的黄金时代思想,不过是像一个胆小的普通人间歇性发作的自负而已。
    宫理当下,正处在上一个自以为黄金时代的浪潮褪去之后。
    罗姐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追踪不了它,但这搁浅的滩上也不是没有水洼,最近这方面的乱事儿也不少。说不定最近又要有哪个大公司宣布第三次义体潮要来了——”
    玻璃罩那头,忽然叮的一声后,响起了提醒她胳膊腿儿新鲜出锅的音乐: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嘿!嘿!”
    “如果感到幸福就快快跺跺脚!哟!哟!”
    草。
    宫理承认自己胳膊腿被机械臂拎出来的时候,她听到这歌忍不住笑了。
    玻璃罩缓缓降下去,宫理没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她上前去接过这对肌肤柔软的手脚,跟她本来的似乎很像,但手指少了她这半年来耍刀玩枪练出来的薄茧。
    罗姐道:“咱们走,带去我那儿,我检查一下之后你再更换。”
    宫理抱着胳膊腿往外走,忽然看到那新生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块小小的文字纹身。
    她凑上眼去看。
    “嘘……不要看我。”
    第112章
    她眨眨眼。那几个字青色纹身字从肌肤上褪去, 她搓了搓那块皮肤。
    “喂!快点走!这个机器怎么开始冒黑烟了!”凭恕快速往外退去。
    宫理:“恐怕是怕我们拆了机器,发现它3d打印手臂用的原材料,或者机器的部件——罗姐, 别靠近了!”
    罗姐实在是好奇的不行,她刚想冒险接近那机器,砰的一声机器缝隙便炸开火光,玻璃罩碎裂一地, 浓烟滚滚, 已然报废!
    与此同时, 这间地下工厂的各处角落里冒起灰黑色烟, 似乎要驱离他们, 宫理抱着胳膊腿,跟他们往回走。
    凭恕更有不好的预感, 他手臂捂住下半张脸, 往四菱面包车的方向跑去,拉开车门让他们飞速上车, 手里顺便拎着罗姐那影响信号的铁丝塔座,一并扔进了车里。
    车刚发动, 宫理就感觉地面猛地一震, 巨响紧接着而来, 她脑袋探出窗户往外看去, 只瞧见黑烟成团,那老旧的秋千直直朝上飞去。
    ……
    宫理暂时换回了原厂的仿生手臂。
    罗姐检查过, 里头并没有安装什么特殊的装置, 跟她之前的手臂结构近似, 但是导液管更细密,仿生感似乎比之前更强。
    宫理并没有隐瞒, 直接说了自己手腕上有奇怪刺青的事情,罗姐皱着眉头将她手腕皮肤揭开:“确实增加了一块有显色功能的肌肤,下头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号接收器,不怎么危险,你要想摘掉,我可以帮你摘掉。”
    宫理想了想,摇头:“不用。它想要联系到我,恰好,我也想通过它的话语判断一下它的目的。”
    罗姐端着托盘,托盘里是打印出来2.3cm直径的颅骨带皮肤组织样本:“这个它故意打印的大一些,是想让我给修整一下后再给你安装上。但里头反倒有些……我无法查明的东西,像个胚芽,像个二极管,我怕它会长进你的脑子里,不建议你安装了。”
    宫理觉得,tec敢给,就是不怕罗姐查,但这东西离她脑子太近,谨慎起见,她决定也先不用。
    罗姐说:“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定制个带钻的防尘塞吗、我还定制了一个跟你肤色很接近的。”
    宫理看她拿出来的防尘塞,开始狂笑:“幸好我额心这个洞就小拇指这么大,否则我会觉得很奇怪的哈哈哈——”
    罗姐一脸淡定:“放心,我定制的时候也被人狂问,是有这么大的耳机孔,还是有这么小的*眼。你要不都拿走,搭衣服呗。”
    一个银白色的钻石形状的,一个纯平的银色金属扣似的,还有肤色和黑色玫瑰样式的。
    宫理一边往兜里揣一边狂笑:“幸好凭恕不在这儿,估计他肯定会说我要缺这玩意儿的话,他去他们店里的舞男借——”
    罗姐笑着摇摇头:“你那双泽海原型的树脂义肢就留在我这里吧,我给你上个色。”
    ……
    在马上半个月假期快要结束的前一天夜里,宫理正在堆满了纸箱和杂物的房间里泡面,忽然有人按响了门铃。
    她以为是柏霁之或者左愫,伸手打开门,才发现是平树。他竟然戴着个毛线帽子,手上还拎着沉甸甸的超市袋子,里头装了好多菜肉。
    看来他跟凭恕约定的一周已经结束了。
    宫理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求凭恕查tec的。
    他快速的瞟了宫理一眼,又垂下眼去:“唔……抱歉我忘了你家具也是这几天到货……”
    宫理打开门:“没事儿,我都自己搞得差不多了。”
    平树进了门来,就瞧见这一地狼藉:“这叫差不多了?!”
    宫理光着脚一指沙发、冰箱,还有放在地上的电视:“我有这些就差不多了。你买的有些东西,我都没看懂是什么,就也没拆,等回头问问你。”
    平树低头看向她的脚:“啊!你把胳膊找回来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宫理柔软的手臂,笑起来:“真好,真好。”
    宫理微微一愣:“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一直看着呢。”
    平树:“啊……有时候我的意识能浮上来,但有的时候又会被他压下去。”在凭恕说什么“你们会上|床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腰一把,然后凭恕就恼火起来,把他意识给压下去了。
    之后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平树想问“他没再说什么胡话吧”,但舌头跟冻住了似的开不了口,他看着宫理就光脚往屋里走,连忙从塑料袋里掏出几双拖鞋,放在地上:“穿拖鞋啊!”
    宫理本来想说不爱穿,但看到平树自己已经换了拖鞋,把塑料袋里各种肉蛋奶全给她塞进冰箱里去了,也只好走过去穿上拖鞋。
    平树弯着腰:“真就只有各种碳酸饮料,别人加油你加气是吗,而且还有——”
    他说到一半,宫理忽然伸手摘掉他毛线帽子,在手里晃着玩:“天没那么冷吧,戴这么夸张的帽子干什么?”
    平树叫了一声,忽然捂住脑袋,蹲在冰箱门后:“你把帽子还给我!”
    宫理看他捂头,吓了一跳:“怎么了?难道凭恕把你剃成光头了?”
    平树欲哭无泪:“没有……他染头发了……”
    宫理拽他起来看,平树半天都不愿意把手从脑袋上放下来。宫理:“你还能不见我吗?要不你先戴着帽子去染回来?理发店很多都是全自动的,没人看到。”
    平树丧着脸,眼眶又红了:“我不去,丢人。”
    他也总算把手放下来了。
    凭恕给他耳后挑染了一小把金色,又把后脑勺往后颈处,给染成金色。平心而论,凭恕估计很会给自己捯饬,又做造型,或者又把后脑的金发扎起来,反正以他那爱打扮的劲儿,这发型最后应该挺有他的风格。
    但平树基本只是会把头发放下来梳好,他又不是特别自信,这个发型就显得非常……非主流了。
    宫理把冰箱门关上就开始笑。
    她越笑,他眼睛就越红,忽然蹦出来一句:“我知道他什么发型都适合,但我就什么都弄不好看。”
    宫理扶住他肩膀:“也不至于,他那股骚油土也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天天发胶厚的跟戴了防弹头盔似的。”
    平树听她调侃凭恕,心情好了一点,抓抓头发。
    宫理:“要不我给你剪一下,救救这发型。真的,相信我剪头水平还可以的,我都会给自己剪头发。”
    平树看她一眼:“……真的吗?”
    宫理:“行,你先帮我一块把穿衣镜拆出来,穿衣镜是哪个?”
    平树挑东西还是品味和实用兼顾的,镜子是斜靠放在墙上的,显得腿长,还有很多试妆功能。
    宫理放好镜子后,看他肚子也咕咕叫,就又烧水拆了一盒泡面,俩人盘腿坐在地上吃面。平树就像是给猫准备几十种零食罐头营养膏的主人,从冰箱里拿出各种营养食品,给她添在碗里。
    宫理不得不说——让她整碗面都变得难吃起来。
    当然她什么都能吃,就也没说出口。
    吃完面收拾好,宫理把刚刚那个超市塑料袋拿出来,在上头掏了个洞,给平树套在肩膀上,只把脑袋露在外头。她又去楼下左愫那儿借了个软骨都能剪断的厨房剪,回来伸展伸展肩膀,就要给他剪头发。
    平树也有点不安起来,宫理可不像是会做这种细致活的人,宫理捏着剪刀,手指蹭过他耳朵,眼睛认真盯着他发梢,咔嚓咔嚓剪过去。
    他看着镜子,明明不用直视她目光,但平树感觉自己像是她手术台上一只断了翅膀的可怜麻雀,她是个手术刀都比他爪子大的兽医。
    平树直咽口水。
    他低下头不敢看镜子了,盯着塑料袋上的“每周四全场带鱼八折”的字儿看,宫理手指按住他脑袋:“抬点头,别这么低,我一会儿给你剪坏了,你别哭啊!”
    平树咕哝了一声,看着镜子不说话了。
    宫理很认真,比她平时打比赛、听课、做任务都认真的多,他感觉耳朵有点痒,每次他忍不住想动,宫理就会咋舌用手压住他脑袋:“你平时都没这么好动。别动了。”
    宫理认真剪头发,确实有点水平的,她又拽着他去洗手间,让他就在洗手台那儿把头发给洗了。
    平树弯着腰洗头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表。
    都十二点多了。
    他手上动作更慢了。
    宫理拿着吹风机在旁边站着,看他后脖子和衣领全都被水沾湿了:“你要不把衣服脱了洗吧——呃,你里头穿短袖了吧。”
    平树差点脚一滑:“没有,算、算了,我马上就洗好了!让我自己吹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