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敏敏没想到能遇到任薇。
    在她的预想中,任薇被那残暴的蛇妖抓去,能否保全性命都未可知,像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山林之间,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然而事实是,任薇不仅好好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俊秀的男子。
    “那蛇妖将我抓去了一个破败山洞之后就走了,多亏了书琼道长将我救出。”任薇上前拉住了肖敏敏的手,眼含热泪。
    肖敏敏见了任薇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也很是愧疚,她回握住任薇的手,悄悄向她送去几缕灵气,意图安抚她。
    旋即,目光又落在了一旁面无表情的书琼身上。
    这男子貌若好女,皮肤虽苍白但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一对琉璃似的黑眼珠悬在墨色眼睫下,显露出澄澈透净的光辉。
    轮廓锐利分明,唇线微微上翘,即便是冷脸,也并不给人疏离高傲的感觉,反而隐隐带着笑意一般,令人不自觉心生亲近之意。
    最为显眼的,还当属他眉间一点朱砂痣。
    在肖敏敏印象中,逍遥宗待月门有一位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也生着一枚惹眼的眉间红痣。
    或许是盯着他的时间有些久了,他眉头微皱,平整流畅的面皮上现出几道彰显不悦的褶皱。
    肖敏敏匆忙移开视线。
    很奇怪,这个男人身上并无妖气,反而散发着与天狐一族相似的天地灵气。
    “你们是要去哪里?”任薇眼眶通红,纤密柔软的眼睫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我可否与你们同行?”
    肖敏敏还未说话,一身黑衣的唐嵶川已经抱着剑站了出来,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任大小姐,我们并非凡夫俗子,也不是来游历山川的,没空陪你这样的娇娇小姐玩乐。”
    啧,臭傻逼一个。
    任薇心里用粪叉将唐嵶川捅了几个来回,面上却仍是弱柳扶风,美目垂泪。
    “我知道我没什么用,可那日我不知为何出手刺伤安平王,又被蛇妖抓走名声尽毁,事已至此,我再无回到京城的可能了……”
    那日阵中捡到的任薇的发簪上,确实残留着傀儡术的痕迹。
    这一禁术常为民间巫族所用,难以追查。
    而这件事又显然涉及到了皇权争夺,他们修道之人早已了结尘缘,更不可参与皇权更迭,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追究。
    但任薇不一样,她不过一介弱女子,被搅入了这样的风云中,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肖敏敏心头一软,抚着任薇发着抖的肩头,轻声道:“我们本想先找到你再去临山郡,既然这样,等洪灾稍缓——”
    “你随我一同回逍遥宗,如何?”
    “我可以吗……”任薇眨了眨眼,又掉下一滴泪。
    “她怎么可能?肖敏敏,你疯了吧,她这种资质,就算去了也只能当个打杂的外门弟子。”
    “唐嵶川,仙缘一事,不是我们可以妄断的,”肖敏敏面沉如水,将任薇又往怀里护了几分,“更何况这是我的决定,我会照顾好任姑娘,与你无关。”
    女主威武!
    任薇红着眼,直接一把抱住了肖敏敏,额头靠在她的肩上,瘦削的肩背因为哭泣而发着抖。
    “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
    肖敏敏一向握着剑的手,笨拙地落在任薇的背上,轻拍着安抚-
    季祉辰是最先发现任薇的人,可在见到她身旁的书琼后,他目光陡然深沉,扬起的笑意渐渐收起。
    之后的对话,他也再未参与,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书琼。
    任薇扑进肖敏敏怀里时,这个男人面上依旧冷淡,手指却绞紧了衣袖。
    他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但又强行按捺住了。
    肖敏敏与任薇走在前面,唐嵶川落后两步,与季祉辰并行,抱着剑脸上满是不耐。余光瞥到一旁发呆的季祉辰时,他忽然寻得了乐趣,勾起嘴角道:
    “喏,你的任姑娘找到了,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啊。”
    “哦——还是说,因为任姑娘身边多了一个小白脸,你心里难受?”唐嵶川望着书琼笔直俊秀的背影,笑道:
    “这个男人说他来自值南郡,修的是崆峒道,完全是没听说过的野路子啊,想必根本不是师弟你的对手。”
    “所以放心,你很快就能把任姑娘夺回来的。”
    季祉辰并不搭理他的挑衅,只是侧过头平静道:“任姑娘从未属于过我,何来的夺回一说?”
    “谁能得到她的芳心还未可知,不过是各凭本事。”
    嘁了一声,唐嵶川自觉没趣,垮着脸再未与他搭话-
    抛开资质不谈,任薇身为一个凡人,要想修炼,最稳妥便捷的方法就是拜入一个宗门,基于前人的经验来进行系统性学习。
    自学成才,那是天赋异禀者身上才会发生的奇迹。
    跟着肖敏敏他们,既是顺应剧情,也是为她自己寻出路。更何况主角的机缘向来出乎意料的好,她说不定还能捡点便宜。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给书琼编造了一套身份,勒令他摆出冰块脸。
    “少说话,跟紧我,知道吗?”
    书琼情热还未完全褪去,双臂绞杀猎物一般紧紧缠绕在她腰间,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哼哼唧唧地磨蹭着。
    “听见没有?”
    任薇揪住他的耳朵,迫使他抬起脸来与她对视。
    恍惚了好一会,书琼才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收敛全部气息,除了薇薇教给我的,其他问题我都不答话。”
    “那你再背一遍给我听。”
    “在下书琼,年十九,东洲值南郡人,修崆峒道,修行历练偶遇困于石洞之中的任姑娘。”
    还算流利,任薇点了点头,又问道:
    “如果别人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书琼侧脸轻轻倚靠在她的肩头,唇瓣贴着她圆润的肩头不断厮磨,“济世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既然救出了任姑娘,也应将她安置妥当。”
    “对,”任薇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如果到了临山郡遇到了他们,他们让你离开,你就说是心悦于我,反正不能让我落单,明白了吗?”
    “好,我会时刻跟着薇薇的。”
    教学完成,任薇一把推开了书琼,在他不舍的目光中,将散乱在地的衣裙衫带一件件套上。
    发髻也乱了……
    算了,落难了本就该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靠到石壁上将衣服蹭的更加脏乱后,她满意地拉着书琼往外走。
    不过在太华山就遇到了肖敏敏,这纯粹是意外,她本意是在临山郡等着他们的,谁知道离开了峭壁,没走几步就遇到了。
    失去了全知视角,行事果然更需要三思-
    得民心者得天下。
    若是解决了洪患,他便是得了民心。
    然而孟津言到了临山郡不过半日,已经被各种事宜搅得昏了头。
    连绵不断的大雨冲坏了先辈建造的蓄洪大坝,可就现下的情况,他们根本来不及建造新的堤坝。
    临山郡本就是四面环山的凹陷地势,全靠一条墨南江疏通,积水压散了河床,昔日赖以生存的水源如今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顷之地几乎成了天然的容器,水越积越高。
    良田尽毁,瘟疫横生。
    一郡十三县,仅瑁县位于太华山山麓,物产丰饶,地势较高,此时收容了近万流民,粮食房屋都成问题。孟津言一来,早就慌不成路的郡守当即乞休,将所有事务都留给了他。
    官府公堂都已修成难民住所,粮草也已开始从各地运来。
    但这都只是杯水车薪。
    大雨一天不停,灾患就一日不能休止。
    孟津言本以为天灾便是全部,不曾想,人祸接踵而至。
    “世子!外面,外面……”小厮双腿打颤,灰黄凹陷的脸上满是惊恐,“外面挂了张人皮!”
    郡守府外,一张血淋淋的人皮高挂起,鲜红的血液点点滴落。
    孟津言心口一沉,闭着眼向后退了两步。
    脚下踩到一枚硬物。
    “啊——”
    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随着他的躲闪,从郡守府的高高门槛上,一路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