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外,空气依然冰冷,方才还覆盖整个温泉区的白雪早已消失无踪,眼前的景色也復原回雪女到来之前的样貌——看样子她应该已经被送走了。
    看了一下手錶,现在竟然已过了晚上十二点。
    我边随意瀏览深夜时分的关子岭,边拖着还有点疲惫的步伐往岭顶公园走,想去看看那里的状况,顺便让自己冷静一下。
    「奕昕!」亚瑟的呼唤伴随急促的脚步声而来,我一回头,他便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你怎么突然跑掉了……我们都很担心你耶。」
    我看了他一眼,低声回道:「……抱歉。」
    亚瑟安静地跟着我走了一会儿,有点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我把奕玟找来?」
    「我只是觉得必须让她知道你的状况而已……当然,我没有告诉他任何有关故事跟路德尼亚的事情喔!所以……」
    「我没有在生气。」我打断亚瑟的话,叹了口气回道,「应该说,我没生你或黄奕玟的气。」
    我气的是自己。
    那个事故的发生本来就是我的问题,我当然不可能为此对黄奕玟有什么不满。
    我确实不想看见她,确实刻意在躲她,但那全是出自内心的愧疚,根本不是因为我真的讨厌她。
    沉默蔓延在我们两个之间,寒冷的空气也变得益发沉重。深蓝夜色下空无一人的关子岭安静得诡譎,只听得到潺潺流水声和两人份的脚步声。
    时间流逝得很无感,我并不确定我们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岭顶公园的一角映入眼帘,死寂的沉默才被亚瑟给打破。
    「那个……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续道,「那时候我的视觉跟语言能力都还不能使用,所以也来不及反应。雪女用的是冰雪咒,能把别人冻成冰棒,但这里大概只有我会解咒术,所以要是没有你帮忙,我可能会在故事结束前先倒下。」
    「没什么。」我摇摇头,「虽然我救了你是事实,但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们也不可能打倒雪女的。」
    要是没有亚瑟用冰雪之力牵制雪女的法术,我大概早就在冰牢里被刺成蜂窝了,更甭提之后在平台上遭遇暴风雪时,以及雪崩过后雪女对我们投掷巨大冰针的时候。
    如果他不在场,现在黄奕玟大概就要来帮我收尸招魂了。只不过这里是幻想世界,也许我的魂魄会就此卡在空间夹缝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没那么厉害,只是正好能操控风雪而已啦。」亚瑟耸耸肩说,难得没有大言不惭地自卖自夸。
    奇怪,这个小精灵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亚瑟吗?我认识的这傢伙应该是连谦虚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呀。
    「奕昕。」又走了几步,我们终于踏上公园的石板路时,亚瑟再次开口,「虽然追问往事不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跟奕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闻言,我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
    那双天蓝色大眼睛所见的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想必一定非常五味杂陈吧,不然他不会满脸的担心。
    之前黄奕玟特地跑来送布朗尼的时候,亚瑟也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为了不去想这一切而选择不回答。但或许因为是刚才的梦,此时的我竟意外有种「告诉他也可以」的感觉。
    「……小六的寒假,我父母出车祸过世了。」
    每每提到这个,我就会想起那片亮得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车灯和剧烈的金属碰撞声,恐惧与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沉着脸续道:「那天……是因为我淋雨之后发高烧,所以他们才会三更半夜衝出门,想带我去急诊室。没想到快到医院时……他们却被一台闯红灯的大卡车给撞上。」
    车祸的撞击力道之大,让当时意识不清的我直接昏了过去,而当我再次醒来,就是躺在充满药水味的医院病房里。
    我还记得阿伯和伯母坐在病床旁看着我落泪的样子,也记得满脸泪痕,呆然坐在陪病床上的黄奕玟。
    那一天之后,我的世界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我痊癒后,我们两个就被阿伯收养,然后在他的帮助下开始举办丧礼。那几天下来,我不知道黄奕玟到底哭了几遍……」想起当时在殯仪馆里的种种画面,我不禁皱起眉头,「我害我们失去了父母,也毁了原本计划好的家庭旅行……所以我对不起黄奕玟,也没有资格跟阿伯他们一起生活。」
    守灵、头巡、子女巡、家祭、公祭、尾巡……天天往殯仪馆跑的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怪我?为什么他们反而都在关心我?
    每天早晚给父母拜饭时,亦或是与其他来上香的亲戚们围在桌边折纸莲花和金元宝时,竟都没有人将那场车祸怪罪于我。
    就连黄奕玟也一样。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但事发至今她却从来没怨过我,反而只顾着关心我状况好不好。这着实让我的罪恶感又加深了不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耸肩笑了笑。
    「我之所以会陷入中二病,大概就是为了逃避现实吧。在故事里,路德尼亚是挪威分部着名的送行者,既拥有贵族身份,又有完整的温暖家庭,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封闭自己,终日沉溺于美好的幻想,试图藉此麻痺自己对于事件的悲伤及对黄奕玟的歉疚,并把一切黑暗的、负面的情绪与念头给封印。
    「于是我就这样过了三年,直到升高一后觉得自己必须脱离中二病,我才改以搬出来的方式与他们保持距离。」
    说到底,我就只是提不起勇气面对而已。
    「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啊!感冒发烧又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亚瑟在听完之后说。
    类似的言论我早已听过不下百遍,但不论谁来对我这么说,我至始至终都没办法欣然接受。
    「那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去淋雨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烧,爸妈也就不必深夜载我出门,那就不会遇上死亡车祸了……」我忽然有点像喝醉一般,开始想歇斯底里。
    至今我心中的阴霾依然存在,我只能选择逃开一切来避免它突破障碍佔据我的心灵,以防止自己有一天崩溃。
    「奕昕……」亚瑟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些事情就放一边吧……现在结束故事比较重要。」
    我微微一笑,转身就往公园里头走,亚瑟沉思一会儿后,还是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