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汤行动一结束,王绍屏先是送走了已经谈好合作细节的梁化之、白崇禧等人,接着又送华侨慰劳团上巴士,约定好二月十四日在上海接舰仪式上见。
    然后才和满庄战情室的所有人立刻兴致勃勃的登上飞艇前往承德,除了只在北平暂留一下,让少帅和他的幕僚搭便车之外,直航承德的时间不过两小时不到。
    张学良登上飞艇立刻找王绍屏讨论后续备战的准备。王绍屏先是问热河战役的作战目标。
    「台生,我知道你很喜欢开玩笑。但保卫热河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张学良两手一摊,苦笑的说。
    对于张学良的回答,王绍屏感到欣慰又有点失望。欣慰的是张学良没有冲昏头,要求一路打回东北去。全面日本开战,他还没准备好,东北军更是如此。
    失望的是堂堂张少帅竟然一点企图心都没有,连收復失土的话都不敢提。
    王绍屏其实是误会张学良了,他不是没有企图心,而是在王绍屏面前理智过头了。
    很多人都在骂张学良,放着全中国装备最精良的精锐部队不用,拱手把自己老家都卖了。连日本也非常讶异,他们完全不敢相信,918战前评估将会遇到的一番苦战,竟然变成轻松地游行式大接收。
    但部队的精锐不是在于装备,更在于制度和训练。看起来东北军装备训练精良,但那是和国内军阀相较之下的相对说法。比起日本民族国家现代化建设出来的军队,东北军依然是军阀,是透过裙带关係维持的一种封建式领导,每支部队优先考虑的是保持实力,而非统一在单一的参谋体系下发挥统合战力。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这种体制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你永远不知道前一秒和你并肩作战的友军,在下一秒是逃跑了?还是倒戈了?所以即使张学良下令抵抗能有多大效果,现在事后诸葛真的说不准。
    东北军入关之后,这种佔地为王的军阀态势日趋明显,张学良对自己的下属都需要百般笼络,当然就不敢期望他们会在自己一声令下,和日军拼得你死我活,打回东北。
    其次,现在他能掌握的心腹东北军是吃王绍屏的喝王绍屏的,整个后勤补给都仰赖王绍屏;甚至连薪餉都是向王绍屏贷款,他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要王绍屏再提供打回东北老家的供给呢?所以不是他没有企图心,而是在理智的思考下,他不好意思也不敢提。
    王绍屏面对张学良的回答,他先反问了一个问题:「张大哥,你觉得我们这次阻止了日本的进犯,他会乖乖放弃吗?」张学良摇了摇头,日本对华野心昭然若揭,除非把日本海军歼灭,甚至把战火打到日本本土,不然目前信心爆棚的日本人,即使一时受挫,也不改他们喜欢冒险豪赌的个性,必定会捲土重来。
    王绍屏走到艇仓边上的一幅华北地区的掛图,用手指着一个点往下拉,比划着说:「不打则已,要打就要打的惊人!虽然反攻东北,目前力有未逮。但日本人如果胆敢发动热河作战,我认为我们至少要打到这一线。」张学良讶异的叫出来:「关寧锦防线?」虽然寧远在1914年、民国三年改名为兴城,但是每个熟知明史的东北人都会熟知这个在葫芦岛旁边的城市,更知道明末知名的关寧锦防线。
    王绍屏点点头:「对!不守关寧锦,热河失去屏障,平津随时在威胁之中。」「那日本的舰队怎么办?」张学良担心一靠近渤海,东北陆空军就丧失优势。「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解决。」张学良还是有点担心的摇摇头:「我认为还是不妥,万一引发全面中日开战,我想委员长最后逼不得已还是会把我们拋出去当替罪羔羊。」张学良这是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左右不定,完全丧失一拚的信心。
    这是和张学良合作以来,第一次双方意见有了分歧。王绍屏不想在大战前夕让张学良分心,于是说:「我会向委员长报告,尝试说服他,在不引起中日大战的情况下,下令让我们放手一搏。」张学良苦笑的说:「如果台生能做到这点,愚兄也没话说,一定全力配合。」虽然不大相信,张学良还是把场面话说的漂亮。但王绍屏没多久就发现,他和张学良的分歧不只这件事。
    结束这个话题后,两人各有自己的心思,让场面尷尬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王绍屏最不喜欢冷场,于是他又主动的问:「汤玉麟的第55军,大哥决定怎么处理呢?」张学良这次信心满满的说:「我在北平已经发电,让各旅旅长到承德开会,等一下在会议上,我就会宣布换防和整编的工作。」王绍屏点了点头,两人又陷入沉默,直到飞艇抵达承德。
    一到承德,大家赶到省公署会议室,现场只有第108旅旅长刘湘九和张学良的心腹107旅董福亭两个旅长,其他的人不是赶不到,而是全都找了藉口不来。
    汤玉麟留下来的军队共有六个旅、两个直属36团、两个直属警卫营、一个特务队。其中在承德的只有直属团、直属营和特务队,以及昨晚连夜赶来支援的刘湘九两个团。这也可能是刘湘九不得不来的缘故,因为他的主力三分之二几乎都在承德。
    另外那些藉口不来承德开会的,第106旅旅长张从云驻水源(近承德);有驻在朝阳的骑兵第7旅旅长刘玉才;驻开鲁的崔兴武骑兵第9旅;石香亭的骑兵第6旅在鲁北;赵国增骑兵第10旅驻凌源。
    王绍屏在来的路上查过歷史资料,崔兴武后来投降日本,在满洲国任职;石香亭后来被宋哲元的西北军的29军收编;刘玉才被孙殿英收编;赵国增则最后逃回关内,重回东北军张学良麾下;张从云则在战后接任汤玉麟的36师师长,但部队只剩下空架子,不久即引退下野。
    张学良的面色铁青,拂袖离开会议室,留下董福亭和刘湘九面面相覷。王绍屏忽然发觉即便是斩首行动很成功,汤玉麟所属部队好像还是无法掌控,之前想的似乎太简单了点。王绍屏带的一群老狐狸,更是觉得大事不妙,立刻和董、刘两人攀谈起来。不聊还好,聊了之后知道更多内幕,大家更是头痛。
    旅长敢抗命的原因很多,但是主要还是因为汤玉麟仍然用的是军阀那套,在管理自己的手下。像古代分封一样,画块地盘让他们收收税,当当山大王。自己则掌握着编制、升迁等军队、军人的生杀大权。然后再对这些间接掌控的部队搀搀沙子,做点分化的工作,让他们内部自己就有不同的意见,分成几个小团体;其实这就是封建制度里大宗、小宗的观念。另外,就是汤玉麟自己掌握着较为优势的直属部队,用来镇摄这些小军阀,类似过去周天子的王师作用一般。虽然近年被他自己几个亲兄弟胡搞,实力完全大不如前,但外驻的各旅旅长并不十分清楚汤玉麟的军队状况,加上过去残留的权威,所谓虎死架不倒,所以也就没人尝试挑战他的领导。
    所以对于汤玉麟其他旧属来说,一个晚上完成倒汤的军事行动,带来的后果并不是恐惧和降伏。对这些没有亲眼见识过铺天盖地、空降神兵场面的小军阀来说,他们直觉认为这是汤玉麟直属部队倒戈的结果,只是做到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罢了,而不是张学良的部队真有多厉害。
    而在这种思维下,他们对于未来的想法大致分为三种,一是传统军阀思维,唯恐张学良收权,于是赶紧找新的靠山,无论是与日本勾勾搭搭或是和中央谈直接隶属,都是打着製造上头新的势力平衡,让自己能继续混水摸鱼的如意算盘。这种想法以崔兴武最具代表性。
    第二种是打算离开热河,重新找个地盘。会有这样想法的,主要是因为孙殿英在河南、山东一带混不下去了,竟然能以北上支援抗日为名,入驻热河,前来支援开鲁。这让这些旅长开了眼界,有了新想法。尤其是忠于汤玉麟,听令搜刮民脂民膏,劣跡斑斑但实力又不足的傢伙,担心张学良整顿热河时,会拿他来祭旗。后来石香亭随孙殿英想入西北发展,就是这种想法作祟。
    最后一种是对张学良虚以委蛇,藉此观望,等待时局变化。这类人多是不相信中央会和东北军合作无间,张学良在热河这么大动作,依照往常惯例,中央势必另派要员来治理。两大之间难为小,现在不表态,未来才有空间。赵国增就是在当中摇摆不定的傢伙,一直到日军入侵,才跟着东北军大部队退回关内。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果然没有像王绍屏之前想的那么简单,热河局势不但没有因为汤玉麟的下台而变得好控制,而是随着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变得更加复杂。
    情势没有想像中的简单
    其中以开鲁前线最为复杂,驻守开鲁的崔兴武立足于当地,主要是受亲日的地方土绅,特别是商务会长蒋金安的支持。在918之后,崔兴武就立刻跟通辽的日本特务机关取得妥协,让开鲁、通辽公路线继续通车往来。在日本入侵热河的野心越加显露后,崔兴武更是透过蒋金安和日本特务田中玖私下往来谈条件,以求保存实力。
    除了和日本私下往来之外,知名慈善仕绅也曾是张作霖手下的朱庆澜于918事变后成立抗敌后援会,派何清明和王野仁到开鲁慰劳义勇军时,崔兴武透过这两个原本就是戴笠派出潜伏在朱庆澜身边的卧底,尝试与中央联系,开始做着直接隶属中央,还能争取军级新编制,从旅长变军长的美梦。
    游走在两方之间的崔兴武,已经把开鲁的局面搞得非常复杂,但他似乎还嫌不够,又拉拢在黑龙江游击战失败后退入开鲁附近的冯占海、邓文等人。这两人代表着传统东北军张学良的势力,尤其是冯占海还是张作相的外甥,更能在张学良面前说的上话。
    据说张学良曾因为指挥不动汤玉麟,有心让冯占海接任热河省主席,曾向冯占海暗示过。所以冯占海向崔兴武允诺,一旦他当上省主席后,可以代为向张学良请求,将崔兴武的部队由旅扩编为军,希望藉此拉拢崔兴武对抗汤玉麟。于是崔兴武先是和冯占海结拜,俩人的姨太太们还互相认了乾姐妹;然后再透过冯占海的安排,派自己姪子崔玉昆到北平和张学良见面。不知道冯占海怎么说服张学良的,竟然让张少帅把电报密码交给崔玉昆,并交代转告崔兴武,以后可以直接和北平连络。
    崔兴武虽然获得冯占海的保证,却天天又和何清明等人打牌。三心二意的态度让三方都不满意,于是三方开始在开鲁合纵连横,拉拢崔的属下打算倒崔,驱逐崔兴武取而代之。后来崔兴武虽然在也是当地仕绅出身的开鲁县长于寿山支持下,大致还能掌控局面,但冯占海部军纪不佳,不仅搞得民怨四起,且三方相互嘎倾,致使防务一片糜烂,军无战心。之后在原歷史上,才会有日军一来,立即放弃开鲁,后来旋之投降的事情发生。
    王绍屏从刘湘九和董福亭口中知道前线各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之后,大为吃惊,要不是长辈团员们拉着他,他会立刻找张学良详谈,看看张少帅对现状了解多少。
    吴佩孚先开口劝他:「我知道汉卿这个人爱面子又护短,还妇人之仁,台生你现在去询问他,等于是在质问他,即使他本来也觉得冯占海、崔兴武有问题,他还是会坚持护着他们;毕竟事情还没亲眼看到,加上这是东北军的家事…。」他话都还没说完,王绍屏已经跳起来,大声吼着:「这是国家大事!」吴佩孚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口,王绍屏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向吴佩孚道歉:「吴公,很抱歉,我失礼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王台生自认从未以私害公,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封建军阀作风,国家怎么会不完蛋?如果事情如刘旅长和董旅长所说,那么开鲁、鲁北、绥东一带等于完全不设防,那热河还怎么守?」
    「唉~!」吴佩孚深深叹口气,一旁的冯玉祥、曹錕、段祺瑞,甚至连刚刚认识的刘湘九、董福亭也都低下头来,深深感到羞愧,他们过去,即使现在不也一向都这样干?只有杨均、曾昭吉两人高兴了起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王绍屏显露出打算自己跳出来,把整顿国家的政治责任扛起来,扫除这些蛀蚀国家的魑魅魍魎,而不是继续慢火燉青蛙的埋头做实业,任由局势糜烂。
    当然王绍屏并没有变,更没有按照杨、曾两人的思路那样想,他只是有点感叹,现在的中国,到以后的两岸,似乎都还在走这条路,不愿意埋头苦干做出成绩,总是以私心出发,嘴上讲的好听,但总是想走捷径,捞政治好处。
    这时候深懂帝王术的杨均站出来建议:「台生,这样吧!我猜少帅对目前的情况也并不完全清楚,甚至束手无策,我们让吴公去说服他,一个个突击检查,假如实在狗屁倒灶的事太多,我们就一个个拿下,重新整顿军队。反正少帅一开始也是打算重新佈署。」曾昭吉知道师兄的意思,于是在旁边敲边鼓的说:「我师兄说的对,我看连其他的部队也看一看,什么孙殿英、冯占海、万福麟一起都查一查,这军事佈防可闪失不得。」
    吴佩孚一听,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方法,于是在王绍屏还在思考的时候,主动开口:「台生,就这样吧,我和汉卿交情深厚的多,我去劝他,应该会有效果。而且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重新检视热河防务的好机会。」
    王绍屏听到吴佩孚自告奋勇,于是诚恳地握住他的手:「一切都麻烦吴公了,热河六百万百姓都麻烦您了。」吴佩孚点点头,也紧握这个年轻人的手,心里想着:「当年我初出茅庐不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吗?就跟着这个与眾不同的年轻人再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