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后,此刻。这间富丽堂皇的包厢里,郑涵森就和那天在她病房一样,跪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神情仓惶。
    “那个时候我,我……”他眼神闪躲,嗫嚅道:“太幼稚太恶劣了,做错了很多……我该死!我是畜生!”
    他毫不吝惜地唾骂着自己,然而张优尔却仍是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抽着烟,就像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独角戏。
    郑涵森似乎也并不在意,完全沉浸在了忏悔的情绪中,颤声继续道:“我这些年一直都在自责,都在后悔,不该那样对你,我想补偿你!我尽我所能的补偿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
    张优尔冷冷看了他一眼:“太浮夸了,郑涵森。”
    郑涵森:“……”
    看着他又陡然僵住的脸,张优尔不禁笑了出来,仿佛在看小丑一般:“你当童星时那套演技早就过时了知道吗?看来你这些年在军队的生活确实挺封闭落后。”
    “我没有,我是真的……”郑涵森脸色剧变,还想反驳,然而张优尔又道:“还有,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建议你回去多和电视上那些小鲜肉学一学,演技都在其次,至少要美观一些。”
    这一波嘲讽让他彻底哑口无言,也再次褪去了虚假的情绪,眼角挂着一颗悬而未落的泪滴就笑了,沙哑的声音中又多了几分偏执:“姐,你可真是变得又聪明又无情。”
    “怎么办?这下我更不想放手了……”他直起身用双手撑在了她两侧,把她困在了他的气息包围中。
    张优尔对他的变脸之快没有丝毫讶异,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懦弱天真的女孩,
    也早就看穿了郑涵森的虚伪狡猾。
    是真的自责吗?歉疚吗?悔过了吗?
    或许确实是有的。但也都抵不过他内心更强烈更浓郁的占有欲。只不过他会借助于曾经演戏时学到的技巧来修饰来美化罢了。
    她颇为厌烦地推开他,随手扯了一下他的衣领,露出了脖颈间一处可疑的印迹。那是她曾经刺伤他的地方,正好在锁骨靠上一点,被t恤的圆领遮住了一部分,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竟然多了一个刺青。
    是一个花体的“优”字。
    张优尔心里顿感一阵恶寒。
    察觉到她的眼神所在,郑涵森神情又兴奋起来:“你终于发现了?我好早之前就弄了的。喜欢吗?”
    “你给我留下的伤,又刺上了你的名字,像不像盖了个章一样?像不像我就是你的所有物了……”他激动又痴迷地喃喃着。
    张优尔却一脸嫌恶:“洗掉,恶心死了。”
    郑涵森一脸受伤:“你是单单只觉得这个纹身恶心,还是觉得我整个人都很恶心啊?”
    张优尔回以一个“你在问废话”的表情。
    郑涵森却笑道:“那我再给你看点能让你心情好的东西。”
    他眼神灼灼看着她,一把脱去了上衣,精壮刚劲的躯体展露在她眼前,同时也包括那上面几处惊心动魄的伤疤。
    他指着最显眼的胸口处那块狰狞疤痕,看上去应该是枪伤,此时的他倒是神情认真,再没了任何表演痕迹:“姐,你看,我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死掉了。这一枪是在一次反恐行动里被打的,偏离心脏就那么一点点。”
    “我当时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满脑子都只想着你,想再见你一面,但我知道,你肯定巴不得我死……这也是我应得的。”
    他又指着身上其他几块伤疤:“还有这个,这个……有的伤我甚至都不想去治,就让它疼着,烂着。”
    “因为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认再多的错,也都是徒劳。我必须要实实在在地惩罚我自己,这才算赎罪。”
    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一个再虔诚不过的圣徒。
    这一刻,他的情绪,他的表情,他的话语,都是真实的,坦率的,诚恳的,倒是没有一点作假。
    可张优尔仍没有一丝动容,只问他:“赎罪?你是在对谁赎罪?对我吗?”
    “可是,你这些伤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以为我看着会开心?怎么可能呢?”
    她眼神一暗:“又不是我亲自动的手。”
    烟燃到了尽头,她手指一转,把烟头直直按到了他脖颈那处刺青上,“呲”的一声,随即一股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飘逸出来。
    “有一点你得搞清楚,这些伤就算再深再致命,给我的感觉,都没有当初亲手刺你这一下来得痛快。”
    烟头在皮肉上又狠狠碾了几下,刺青已经被烫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郑涵森咬牙忍着,脸上流下豆大的汗滴,肌肉都在痉挛,看着她的眼神却更是喜悦痴狂:“这下你又给我多盖了一个章,真好。”
    张优尔被整无语了,扔掉烟头道:“……你是变态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卑贱下作?”
    郑涵森竟眼神都发直了,呼吸急促道:“姐,你骂得真好听,再多骂骂我!”
    “……”
    行了,他就是个变态,而且比十五六岁那阵更严重更邪门。没救了已经。
    张优尔没了耐心,起身打算出去叫几个壮实点的保安过来把他拖走。
    然而刚一动身就被他拽住了,这下他终于有了几分慌张:“你要去哪?别走,别走!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不要又丢下我!”
    “你到底想怎样?”她皱眉挣开他。
    “我就想让你回到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加倍对你好!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这不可能。想都不要想。”她一口回绝。
    郑涵森眼珠一转,顺势退而求其次:“那至少,至少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吧,你不也说了吗,我那些都不算赎罪。那就让我待在你身边,你亲自来,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好不好?我就想再为你做点什么,真的,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张优尔一顿,看向他:“做什么都可以?”
    “嗯嗯。”他连连点头。
    于是她又坐了回去,一脸沉思。郑涵森就又蹲回一旁两眼期待地看着她。
    良久,张优尔开口道:“这么一说,其实最近的确有件事让我很困扰……”
    郑涵森一下来了精神:“什么事?姐你快说,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知道许慎最近在做什么吧?”
    郑涵森一听这个名字就阴了脸,嗤之以鼻道:“当然知道!你身边的人我都有关注,他不就是要办个什么学校嘛!切,就他?我看迟早得黄!”
    张优尔点头:“说得对。”
    “也不用迟早,你现在就去搅黄它吧。”
    “——什么?”郑涵森一愣,脸上又惊又喜:“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跟他都闹到这地步了?真的过不去下了?”
    “倒也不是。”张优尔懒懒地靠在了沙发扶手上,神情恹恹:“他为了那学校,非要我去评个教授给他镶花边,我烦。”
    郑涵森脸色一沉:“他还逼你?真该死!”
    “你别太冲动,跟他硬碰硬。”张优尔又向他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他涨红着脸摆出一副乖巧模样凑上去,听完后两眼放光,脑子都晕晕乎乎的:“放心吧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没过多久,张优尔打开包厢门走了出来,郑涵森低眉顺耳地跟在后面,或许是因为结成了秘密同盟,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和睦了许多。
    郑涵森一反最开始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架势,一出来就笑嘻嘻地和经理道歉,搞得人都懵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他也不在意,大手一挥,豪气十足地结了经理拿过来的赔偿账单,随后一脸殷勤地护着张优尔往外走,刚到大门口,就和赶来的段昱青撞了个面对面。
    刚才接到张优尔的电话问他在不在月瑟后,段昱青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联系了关系还不错的同事,才知道月瑟发生了什么,连忙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见张优尔和跟在她身边的郑涵森。
    这两人看着似乎关系不浅,而且在看到郑涵森的第一眼,段昱青就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他把这归结于对方优越彪悍的外表和看着张优尔时露骨的眼神,这让他有了危机感。
    他尽量忽略掉这些,只对张优尔道:“刚听说这里出了事,你要不要紧?”
    张优尔笑了笑,顾忌到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就生疏了些:“我没事,就过来看看,现在打算走了。”
    段昱青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也装作不太热络的样子。
    然而郑涵森也注意到了他,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阴郁的探究,以及些许不明的意味。与他告别后,张优尔继续往外走,郑涵森便低声问她:“他也是这里的鸭子吧?你跟他很熟?点过他?”
    张优尔暗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郑涵森缩了缩脖子,摸着鼻子道:“我就是看他有点眼熟,觉得会是你喜欢的那种……”
    张优尔懒得回应,门童把她的车开过来后,她接过钥匙就要上车,郑涵森又上前拦了一下:“姐,那以后……”
    张优尔回头看他:“我说了,看你表现。你想在我身边,我也可以考虑。但你如果再闹出今天这种事,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会跑得远远的让你找不着,实在不行我大不了再死一次。你可以试试。”
    郑涵森脸色一下子又变得惨白,忙摇头发誓:“我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我听你的话。”
    张优尔又给他画饼:“我跟许慎,确实是走不长的,但要跟他离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你得帮我,不能给我捣乱,明白吗?”
    “嗯!我懂的姐!我肯定帮你!”他连连点头,眼中冒着无比喜悦的光芒。
    他乖乖地目送张优尔开车远去。
    而车上,张优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那边道:“月瑟这边已经没事了,放心。”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无奈笑道:    “好了别胡搅蛮缠,这样吧,作为补偿,学校的事我找人帮你解决。”
    ……
    “这个你别管,反正比你那昏招好,为难人家小孩儿和狗算什么回事?”
    ……
    “……那也没必要,相信我,我派去的这条狗更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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